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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远征军血战缅甸

2005年04月25日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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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四一年,世界战局进入一个决定性阶段。

  六月,德军入侵苏联,苏德战争爆发。

  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同一天,日本飞机全面袭击西方盟国在南太平洋上的所有军事基地。仅仅一周,盟军损失一千架作战飞机和一百二十艘舰船,丧失了战争主动权。

  伦敦,首相官邸。

  “爵士,这难道能算作坏消息吗?”大胖子邱吉尔从扶手椅上弹起来,激动地朝外交大臣艾登爵士嚷道:“嗨!日本人干了件什么蠢事——你想想看,往美国牛仔屁股上捅一刀,这会有什么结果?!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单独作战了。”

  十二月八日,英国对日宣战。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当苏军作战部长华西列夫斯基中将匆匆把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消息向最高统帅报告时,斯大林同志正在掩蔽地下室昏昏欲睡。

  “什么?!你再给我念一遍!” 斯大林突然两眼放光,好像睡醒的狮子一样亢奋起来:“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听听,这群黄脸猴子干得真不赖。”

  半个月后,苏联最高统帅部秘密从远东军区抽调三分之二的兵力,包括三十个步兵师,九百辆坦克和全部作战飞机投入莫斯科前线。远东方面只留下部份边防军与日本官东军对峙。

  十二月十七日,英国首相特使,外交大臣艾登飞抵莫斯科,敦促苏联立即对日宣战。这一要求遭到斯大林愤怒拒绝。

  此后,英美首脑多次敦促苏联对日宣战,均遭拒绝。

  《苏日互不侵犯条约》一直被保持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即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前一周和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当天,才被苏联政府宣布单方面废除。苏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唯一个对日本采取中立立场和保持外交关系的同盟国家。

  对英美盟国来说,太平洋初期无疑意味着一段充满灾难,耻辱和不堪回首的日子。

  战争头一周,日军占领泰国全境,迫使銮披汶政府签订城下之盟。

  十二月十日,日军同时在菲律宾和哥打巴鲁登陆成功。

  十二日,日军强渡柔佛海峡,进攻马来半岛和新加坡。

  二十三日,日机空袭仰光,拉开了日军侵缅的序幕。

  二十五日,香港沦陷,港督马克·扬爵士宣布投降。

  此后一个月,马尼拉、击隆坡和新加坡相继失陷。七万美菲守军放下武器,八万新加坡英军向三万日本入侵者挂出白旗。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仓惶逃出澳大利亚。日军乘胜南下,攻占爪哇、南苏门答腊和巴厘巴板。

  纵观一九四一年及其后的亚洲战场,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将这场战争区分为两个互相关联的局部:一个是亚洲东部幅员宽广的中国大陆(中国战场),另一个是南太平洋沿岸疆域辽阔的东南诸国(太平洋战场)。日军在太平洋战争初期动用总兵力不到二十个师团,约五十万人.而在中国大陆,日军常年保持的兵力高达五十至七十个师团,总数超过百万人。由于中国战场旷日持久地牵制了日本陆军的半数以上的兵力,并且无休无止地消耗日本国内地战争资源,因此历届日本内阁都把中国抗日军民的存在视为心腹大患。

  仅“珍珠港事件”爆发的民国三十年,侵华日军就先后发动豫南战役、赣鄂会战、中条山大战和第二次和第三次长沙会战,均未得逞。

  十二月,日本东条英机在东京电台多次发表对华谈话,敦促重庆政府“停火”,“议和”,均遭严辞拒绝。

  日军虽然侵占大半个中国,在军事上占有较大优势,却始终无法达到速战速决和一举摧垮重庆政府的战略目的。

  但日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其它地区却连连得手:

  一九四一年六月,日军占领法属印度支那(越南),滇越铁路被切断。

  同月,随着苏德战争爆发,苏联象征性的援华运输逐告中断。

  十二月,香港陷落。香港通往内地的物质补给被切断。

  是月,侵泰日军前出泰缅边境,对缅甸虎视眈眈…………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英美盟军在东南亚的节节败退不仅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凶焰,而且把中国的大后方暴露无遗。

  由于日军连续切断滇越铁路和香港的补给线,西方援华物资便只能低达仰光,然后经过唯一一条滇缅公路辗转运到昆明。由于路途漫长,诸多困难,因此到次年一月,援华物资运输总量便从正常的月三万五千吨剧减到不足六千吨。

  一九四二年一月中旬,日军攻入长沙。第九战区炮兵第一旅占据岳麓山阵地,压制敌人炮火。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炮弹告罄。第九战区长官部电告重庆,军令部回答:炮弹尚在仰光待运。

  同月,从汉阳迁至重庆的兵工厂因缺少钢材和原料,被迫停工。国民党政府仅有的十余架运输机亦因油料缺乏而停飞。

  作战物资匮乏的危机同样影响到敌后战场。延安总部曾电告重庆,沂蒙山根据地遭到敌人“铁壁合围”,急需军火,粮食及被服支援。重庆方面答:因外援受阻,正面战场亦无法保障供给。今后各抗日根据地须设法就地筹措物资。

  文史资料载:“七七”事变以来,中国抗战后方所需各种战略和各种民用物资:汽油、煤油、柴油、橡胶、汽车配件的百分之百,药品、钢材、棉纱、白糖、纸张的百分之九十,都须从西方进口。如果日军切断滇缅公路,断绝中国同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中国国内的各种战略物资储存最多只够维持三个月。难怪当时重庆的外交部长宋子文也不得不惊呼:“…………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困守孤城,坐以待毙…………”(《中国国民党大事记》)

  十二月,侵泰日军第十五军先头部队入侵缅甸南部维多利亚角,直接威胁仰光和滇缅公路,而英国人在缅甸的全部兵力总共只有两个英缅师。鉴于缅甸局势岌岌可危,鉴于英国殖民者顽固坚持退守印度的利己主义立场,同月下旬,中国蒋介石委员长在重庆主持召开中、英、美军事联席会议。会后,蒋介石接见中外记者并发表谈话。

  有记者提问:“委员长能否谈谈战争前景?”

  蒋介石答:“日寇乃一区区岛国,只要英美诸国认清大局,将战略中心转移到亚洲战场,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最多只需一年时间便可打败日本。”

  记者:“据我所知,目前形势对中国不利。万一缅甸不守,请问中国政府有能力应付四面受敌的困难局面吗?”

  蒋介石:“各位先生我愿意借此机会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鉴于亚洲局势日趋严重,我国民作出决定:不日将出兵缅甸,与日寇决战。”

  记者:“请问蒋委员长先生,中国出兵有必胜的把握吗?”

  蒋介石:“日寇虽然气焰嚣张,然终究只能逞凶一时。我军乃堂堂正义之师,与日军不共戴天,此次入缅作战系国家存亡之举,必然奋勇杀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记者:“请问中国出兵还有其他背景吗?”

  蒋介石答:“日军若吞并缅甸,必然大举入侵印度,进军中东。缅甸不保,印度也危在旦夕。因此国军入缅,其目的不仅保障滇缅交通线,更为保障盟军统一战线之大业。”

  第二天,蒋介石谈话被突出地刊登在《中央日报》及国内各大报的头版位置上。

  缅甸之战立刻成为影响中国和亚洲局势发展的新热点。

  中国政府出兵缅甸的消息立刻震动了西方世界。

  对中国人的惊人之举,世界舆论反响不一。

  《泰晤士报》评论员写道:“中国人决心重返缅甸的行为表明,昔日白种人在亚洲的统治权威已经破碎了……”

  英国战略评论家R·D·费恩先生:“……中国人的决定不仅表明他们的军事潜力,更表现他们对于战争的信心。我正是从这一点中看出未来亚洲不容乐观的演变格局。”

  澳洲《星报》:“中国人之所以敢于进行如此大规模远征,是因为他们感到美国参战,胜利终于有了保证……”

  美联社评论:“蒋介石委员长……决心要在大联盟中扮演大国角色,并在世界战略中进一步确立中国的大国地位……”

  ………………

  英国政府敏感地作出反应。

  十二月十四日,英国驻华大使卡尔代表英国政府表示:“一旦缅甸形势吃紧,愿以中国政府共同加强缅甸防务。”

  在大英帝国的版图上,缅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印缅省,它在战争中的意义仅仅在于对印度构成一道外围屏障。对艰苦抗战的中国人来说,缅甸之役却势在必夺。缅甸是中国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它的存在直接关系到抗战大后方的安危。可是问题的复杂性恰恰在于,英国人虽然自顾不暇,却不愿中国盟友插手缅甸事务。

  英国人这种缺乏诚意的老牌殖民帝国的顽固态度注定使会谈从一开始就罩上互相敌视的阴影。

  蒋委员长在重庆黄山别墅会见并宴请英国客人。他满脸微笑,身著戎装,步出会厅欢迎贵宾到来。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亲自为丈夫充任外交翻译。蒋委员长显然对即将开始的中英会谈持乐观态度,因为大敌当前,英国人到处吃败仗,所以他指望从这个独眼英国绅士那里得到退回哄抢物资的确实保证,并就缅甸共同防务达成原则协议。

  不料会谈开始,英方代表韦维尔抢先宣读了一份态度强硬的备忘录。备忘录要求中国方面将“围集在仰光港的租借物资部分地转入缅甸防务”,并规定中国军队入缅人数“不超过一个团”。

  委员长挨了当头一棒。第一轮会谈陷入僵局。

  客人一出门,委员长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宋美龄安慰道:“大令,同英国人打交道是不容易的,好在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美国牌。”

  委员长终于恨恨咆哮:“娘希匹!这些洋人,都是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中英分歧引起白宫极大的不安。

  罗斯福总统对英国人的短视和自私很恼火。中国人参战不仅对亚洲战局至关重要,对在欧洲焦头烂额的盟国也很重要。只要拉著中国人在亚洲坚持抗战,英美就可集中力量对付德国。不要忘了,人是战争最宝贵的资源,而中国有的是人。

  罗斯福决心说服英国人放下殖民者的架子,同中国人共同抗战。为了协调英中军队的关系,美国派出一位将军到中国任参谋长。

  用美国的武器和物资武装中国人,由亚洲人解决亚洲人的问题,美国和英国就可以全力去对付欧洲战场了。

  不久,著名的“阿卡迪亚”会议在华盛顿结束。会议签署并发表《联合国家宣言》,确立了以欧洲而不是亚洲为中心的战略方针。

  中国委员长没有被邀请出席会议。但是会议决定将缅甸、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越南)从盟军东南亚战区中划出来,与中国战区合并,称“中、缅、印战区”,由蒋委员长出任最高总司令。

  中国人意外地获得了本世纪以来第一块属于自己领土外的势力范围。

  戴安澜血战同古城

  滇缅公路,东起云南昆明,西出边境重镇畹町,与仰光公路相接,全长九百六十三公里。沿途皆高山深壑,地形险峻。公路始筑于民国二十六年底,征集民工二十余万人,夜以继日,人挑肩扛,艰难备至。经年余始得完成。(《云南文史资料第二十七辑》)

  公元一九四二年二月,缅甸毛淡棉失守后大约两周,滇缅公路上突然尘土飞扬旌旗挥舞,浩浩荡荡的中国军队好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灰色长龙,开始向缅甸境内大规模挺进。

  国内舆论无不欢欣鼓舞。

  戴安澜,自号海鸥,陆军少将,安徽无为人。黄埔三期毕业,早年参加北伐。因在“剿共”中战功卓著,多次得到擢升。“芦沟桥事变”后,先后参加长城保卫战,台儿庄大战和武汉大会战,屡有建树。二十五岁升任陆军第二百师少将师长。

  第二百师是蒋介石的嫡系,也是当时中国唯一一支摩托化炮兵师。全师装备有坦克、装甲车、摩托车和大口径火炮,步炮比例三比一。一九三九年十一月,第二百师在广西昆仑关与日军精锐部队第五师团鏖战一月,阵地反复争夺,终于击毙日方指挥官中村正雄少将,取得著名的昆仑关大捷的胜利。此役充分显示了第二百师的装备优势和战斗力,为此全师受国民政府集体嘉奖一次,参战人员提薪饷两级。师长戴安澜因指挥有方和重伤不下火线,荣获四级青天白日宝鼎勋章一枚,被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蒋介石语)。

  缅战之初,以中央嫡系三个军为主力,以国内最精锐之第二百师为先导入缅作战。这一兵力配置本身足以说明委员长决心之大,甚于国内战事。

  三月初,蒋介石首次以盟军中缅印战区总司令的身份飞临缅甸腊戌视察。

  腊戌是缅甸北部一座历史悠久的历史边境小城。它座落在汤彭山脉与萨尔温江夹峙的三角地带,为缅北重要的交通枢纽。滇缅公路蜿蜒而至,在这里同仰光公路和仰(光)密(支那)铁路相接。腊戌历史上曾经属于清朝政府管辖,在腊戌城东郊的石壁上至今仍能看见永昌府石刻的文告。

  三月三日,当委员长座机在腊戌机场刚刚停稳,另一架涂成黑色的美国轰炸机也钻出云层,在跑道另一端徐徐降落。委员长同他的美国参谋长在缅甸不期而遇。

  委员长慢慢迎上去。他远远伸出手,微笑,然后站定。他的头努力后扬,双目平视,姿势相当僵硬。委员长既想对客人表示友谊,又为自己内心的矜持和优越感所约束,因此很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

  而美国人史迪威则是凭着西方人的直觉不大喜欢面前这位身着大元帅军服的中国委员长的。他挑剔地觉得委员长的表情过分做作,眼睛冷冰冰的,缺少机智与激情的魅力。好在热情活泼的蒋夫人及时转移了美国将军的注意力,她讲一口流利动听的美国英语,使所有的美国客人感到亲切。

  下午,委员长在下榻的皇家饭店接见史迪威并把他介绍给他的部下。接见方式相当具有中国特色:委员长站在阳台上喋喋不休地训话,而他的将军们的表情则好像一群绵羊。

  史迪威皱起眉头,他从委员长身上嗅出一种独裁者的专制气味。

  傍晚,史迪威一行离开腊戌,登上飞机继续东行,赶到眉苗指挥部走马上任。

  三月二十九日拂晓。太阳尚未露脸,同古城外地皮尤河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远远望去皮尤河大桥好像一条死气沉沉的巨蟒,一动不动地僵卧在水面上。

  连日来,从仰光撤下来的英缅败军如同潮水一般涌过大桥,他们连同古城也不敢停留,就慌慌张张绕城而过,往曼德勒方向逃去。一眼望不到头的仰曼公路上,到处都是英国人丢弃的武器和装备,还有许多汽车翻倒在河沟里。

  根据情报,日军一个师团已经尾追而至,另有一个师团向西面包超,企图一举围歼英缅军主力。惊慌失措的英国人节节败退,现在日军前锋已经距离同古城不到二十英里。

  当最后一批英缅败兵涌过皮尤河大桥,中国远征军第二百师先头部队一个营刚好赶到大桥北岸。

  对于刚刚入缅的中国大军来说,他们面临的战场形势十分不利:仰光陷落,缅甸国门洞开,日军长驱直入,盟军一触即溃。

  更重要的是委员长再次显得信心不足。

  敌人大兵压境,仅以中国远征军收复仰光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不能收复仰光,入缅作战就失去目的,而缅甸失守的最大受害者仍将是中国。英国人答复:已命令中东及印度军队增援缅甸,请贵军火速开赴前线。委员长敏感地觉察出这是英国人的花招。英国人根本不想收复仰光,他们只想拿中国军队去当挡箭牌。

  问题在于蒋介石已经骑虎难下:取胜没有把握,撤军又没有借口。委员长出任中缅印战区总司令之初,曾致电美国总统,夸口要“让中国军队来独立防守缅甸”。如果战而不胜,或者不放一枪就溜之大吉,这都将严重有损委员长的形象。何况委员长还盘算从美国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武器装备和租借物资。

  蒋介石不愧是政治家,政治家往往善于从宏观把握策略和机会。仗当然要打,而且应当打得轰轰烈烈,但是损失必须有个限度。委员长不想为英国人做嫁衣裳。

  于是他一面命令大军按兵不动,一面单独招见戴安澜,询问第二百师能否在同古坚守一两周,打个胜仗?戴立正,誓言铿锵:

  “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扬威国外之盛举,戴某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定挫敌凶焰,固守同古。”(《戴安澜列传》,解放军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三月九日,委员长离开腊戌回国,指挥大权交给杜隶明。

  杜聿明,字光亭,中国第五军军长兼远征军副总司令,史迪威名义上的副手和下级。其实他才是这支中国大军真正的司令官和决策人物。他的军部设有一架电台直接同重庆保持联系,并把史迪威的动静和各种情报随时汇报给委员长。

  史迪威同杜聿明在作战方针上产生了严重分歧。按照史迪威的设想,第二百师的任务应当是“阻击和牵制敌人”,另外“以新二十二师和九十六师快速跟进,对日军第五十五师团实行分割包围,确保全歼或大部消灭敌人。”(摘自《史迪威日记》)

  但是这个计划遭到反对。

  在杜聿明看来,史迪威处处都有滥用职权和居心不良的意味。美国佬野心勃勃,好大喜功,一心指望打大仗出风头。远征军是委员长的精锐部队,也是杜聿明的本钱,拿人家的本钱下赌注当然不会心疼。

  杜聿明一面将敌情电告委员长,一面制造种种借口搪塞史迪威,抵制美国人的进攻命令。

  十九日晨,日军一个快速大队分乘二十辆缴获的汽车和摩托车,大摇大摆尾追到皮尤河南岸,日本人根本不把英缅军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他们连通常的火力侦察都省略了,就一路打着枪肆无忌惮直奔大桥。

  伏在北岸的先遣营副营长曹行宪少校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把敌人车队放进伏击圈,然后猛一挥手,随着一声巨响,事先安放的几百公斤炸药将皮尤河大桥掀上天,桥上的汽车和人群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跌下河去,埋伏在河堤上的中国军队把暴风骤雨般的机枪子弹和炮弹泼向敌人,打得敌人来不及招架,就扔下许多尸体和汽车仓惶逃走了。

  先遣营首战告捷,向师部发回击退敌人一个大队,歼灭一小队的捷报。

  打扫战场的时候,士兵从一具日本大尉军官尸体上找到一份作战地图。地图上标明:同古正面之敌为日军第五十五师团,西路为三十三师团。另有两个增援的主力师团正从海路赶往仰光登陆。曹营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亲自把缴获的地图送到师部去。

  同古是南缅平原上一座小城,又译作东吁或者东瓜,人口十一万。同古距仰光二百六十公里,扼公路、铁路和水路要冲,城北还有一座永克冈军用机场,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著名的同古大战就在这里拉开序幕。

  第二百师指挥部,师长戴安澜陷入一种少有的和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中。

  形势发展出人意料。在腊戌,委员长对戴安澜的忠诚勉励有加,但是面授的机宜却十分含糊。委员长再三强调“保存实力”,“坚守同古一两周”,可是并未指明坚守同古的战术意义何在。阻滞敌人,掩护英军撤退?抑或虚张声势?如果集中远征军优势兵力,果敢迎击冒进的当面之敌,击溃或吃掉其中一部是完全可能的。问题在于戴安澜仅仅是个师长,对于领袖的决策,他既无权质疑,又不敢贸然多嘴。他的使命注定是“理解和不理解的都要执行”。

  既然委员长需要二百师“打个胜仗”,他的理解就是要挡住敌人,不许敌人越过同古城一步。但是先遣营送回的敌情加重了他的不安。一旦敌人援军赶到,他区区一个师能挡住敌人二至三个师团的强大进攻么?

  那时候所谓胜利,就只好同阵地共存亡,可是牺牲的意义何在呢?戴安澜在地图前站住,一种隐隐的悲哀好像虫子一样悄悄爬上心头。

  戴安澜深恐自己的悲观情绪影响部下,于是毅然决然宣布:“来人!传我的命令,各团营进入阵地,准备战斗。本师长立遗嘱在先:如果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之,团长战死,营长代之……以此类推,各级皆然。”

  为了防止孤军深入的第二百师被日寇吃掉,手忙脚乱的远征军长官部急令第五、六两军从腊戌推进至曼得勒,同时命令新二十二师前出到央米丁和彬文那一线,担任二百师后援。英缅盟军三个师也在西线卑谬稳住阵脚,与中国军队遥相呼应。至此,战争双方均已摆出阵势:日军大举进攻,气势咄咄逼人,但第一线兵力只有两个师团。中英盟军取守势,全线总兵力为十三个主力师。

  但中国方面真正上场的只有第二百师。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日,中国远征军第二百师与侵缅日军第五十五师在同古城外发生激战,双方均有较大伤亡。

  同一日,日本空军两百架飞机轰炸缅甸南部盟军最大的乌圭机场,英缅空军的飞机除少数幸免逃到印度外,其余大部分在地面被摧毁。此后一段时间,盟军的飞机在缅甸天空消失了整整两年。

  既然同古之战注定是一场局部力量悬殊的防御战,因此日本人一开始进攻,第二百师就像刺猬那样缩成一团,摆出死守同古和准备挨打的架势来。

  尽管日军对华军占有较大优势,但是日军增援部队还在海上颠簸,而华军的强大后盾就在两百公里外的曼德勒。如果中英联军下决心实现以收复仰光为目的的战略设想,那么在同古附近主动包围和吃掉这个日军师团是完全有可能的。

  盟军之间的互相猜疑和同床异梦断送了胜利的希望。

  日军第五十五师团是一支从中国战场撤下来的二流师团,该师团在长沙会战中曾遭受重创,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元气。新上任的师团长竹内宽中将是个雄心勃勃和具有不屈不挠进取精神的年轻将领。仰光作战后,为了扩大战果,他甚至置后方空虚于不顾,率领师团穷追猛打,企图一举攻下曼德勒。

  轻敌冒进毕竟犯了兵家大忌。

  皮尤河前哨战使他继续北上的雄心初步受挫。继而二十日中午,步兵第一四三联队奉命发动进攻,遇到强有力的反击后受阻于皮尤河北岸。二十一日,师团主力到达,对同古城及外围最杯、屋墩阵地发动全面进攻。

  出乎师团长意料,他的部队竟遭到缅战以来最为猛烈的抵抗。一连三天,第一四三、第一四四联队伤亡惨重,攻击已呈疲软势头,师团长即调另外两个联队投入战斗。

  日军空军每天从仰光机场出动百余架次飞机对同古城进行狂轰滥炸,投掷燃烧弹毒气弹无数。但是同古防线仍然没有被突破,城内守军始终没有动摇或败退的迹象。

  二十二日夜,日军敢死队在敌人阵地上捕捉到一名军官,经审讯才得知同古守军是中国军第二百师,并且在曼德勒一线还有两个中国军严阵以待,总兵力达十万人。

  竹内师团长后背突然渗出许多冷汗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本人对于中国军的到来竟然一无所知,这使他感到震惊,同时又暗暗庆幸。如果中国人在同古设下一个圈套,那么他的将军生涯注定到此为止。令他费解的是,中国人为什么只缩在城里死守,而忽略了这个绝好的战机?

  很快,从空中和地面传回的侦察情报使师团长大大松了一口气:中国人正在彬文那和央米丁构筑防守阵地,破坏铁路,曼德勒的中国军主力亦无南下地迹象。

  这就是说,中国人只打算拿一个师团来探一探虚实,他们根本不想全力以赴同日军较量。竹内师团长重新坚定了信念,决心吃掉二百师,荡平同古城。

  此时,昂山将军领导的缅甸独立义勇军也及时赶来助战,加入了对中国人进攻的行列。

  二十四日下午二时,一股数目不详的日军在缅甸独立义勇军带领下经小路迂回到城北,与正在破坏铁路的工兵团猝然遭遇。日军一个冲锋就打垮了工兵团,而后进袭机场。机场守军进行了英勇的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残部退回城里。詹姆士少校冒着敌人密集的弹雨架机起飞,侥幸逃出同古。日军占领机场,切断第二百师退路,把同古城团团包围起来。

  永克冈机场失守事件被当作中国人不会打仗的证据一直报告到盟军总司令部,杜聿明为此受到委员长的训诉。工兵团李树正团长没有得到将功补过的机会,他被军法处判处枪决,就地执行。

  公元一九四二年三月,同古战场的中国士兵在强敌面前表现了罕见的战斗勇气和高度的牺牲精神。中国官兵凭借简陋的工事和武器,始终拒敌于城外。城市被夷为平地,阵地断粮断水,每天都有肉搏战发生,每天都有官兵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未能越雷池一步。

  二十四日夜,日军敢死队百余人摸入最杯阵地,排长马立成身中六弹,死战不退,被敌人劈杀,尸体数日不倒。

  上等兵金某,与敌人巧妙周旋三日,毙敌七名,安然返回阵地。

  二十六日,屋墩阵地两度失守。五九七团三营与日军反复肉搏,全部壮烈殉国。

  二十八日晨,日军及缅奸百余人化装成当地土著,在牛车中暗藏枪械炸弹,企图经锡塘河桥头混入城内。经第五九八团查出,全部歼灭。敌人恼羞成怒,竟向城内发射糜烂性芥子毒气弹百发。所幸适逢旱季,毒气多被季风吹散,中毒者十余人。

  入夜,日军偷袭第二百师指挥部。激战通宵,通讯联络一度中断。戴师长亲自掌握一挺机枪与日军战斗。拂晓援兵到,方告脱险。

  至二十九日,日军攻势渐呈衰竭,前线阵地出现少有的平静气氛。一群群的铁嘴鸦和饿鹰竟相飞到阵地上来啄食腐尸。

  戴安澜在弹坑累累的阵地上巡视。

  连日激战使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师长此刻看上去萎靡了许多。他已经两处负伤,胳膊上扎了绷带,姜黄色泥军服被弹片撕开一道大豁口。露出里面染着血渍的衬衣来。

  士兵们三三两两或坐在工事抽烟,或靠在掩体里打盹,他们中有不少是伤员。士兵们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师长走过,表情漠然,没有人站起来敬礼。悲观绝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好像毒蛇一样悄悄啃啮着少将师长的心。

  在骑兵团一营掩蔽部,戴安澜遇见一个头缠绷带的负伤军官,他认出是先遣营营副曹行宪。这位毕业于德国机械化学校的少校营副此刻看上去相当狼狈:衣裳褴褛光着两只脚,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战车还在腊戌,骑兵团只好委屈当步兵,因此这些外行的步兵更比别人当得艰苦。

  戴安澜拧起眉头,冷冷地训斥道:

  “你是个长官,原来的威风哪里去了?”

  曹营副立正:“是,长官。”

  “先遣营还剩多少人?”

  “报告,连伤员在内,还有二百二十七人。”

  戴安澜心头一震。这个营都是机械化人材,是二百师起家的本钱,难道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报销在这场得不偿失的阵地战里?

  “把骑兵团撤下去。”他下了决心,命令参谋长:“把预备队调上来,师部特务营作总预备队。”

  曹营副不动,毅然决然说:“师座,我有一句话要说。”

  戴安澜停住脚,他看见曹营副呼吸迫促,嘴角颤抖。

  “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

  “何以见得?”

  “敌人占尽优势,我军困守孤城,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毙。”

  “混蛋!你敢动摇军心么?”

  曹营副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说:

  “师座,不是曹某怕死,实在是为师长您和全师弟兄着想!敌人援军一旦赶到,我军必定困死无疑。师座,想想活着的弟兄吧,赶快向东突围,再迟就来不及了!”

  戴安澜大怒,抬脚把他踢翻在地。但是曹营副又抱住他的腿不放。

  “师座,您不能再拼下去,第二百师一万弟兄都指望您了!”

  戴安澜怒不可遏,劈脸打了曹营副两个耳光,命令卫兵将他拖下去。不料师长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两声枪响。原来曹营副挣脱卫兵,开枪自杀了。

  戴安澜无语,内心大恸。

  他原先指望效忠委员长,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但是两声枪响震撼了他那颗麻木和冷漠的灵魂。军人虽不惧死,然而虽死何为?戴安澜分明听到来自广大官兵的怨愤与抗议。

  戴安澜开始向生的欲望屈服了。

  二十九日,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传来:自私自利的英国人终于抛弃了中国盟友,他们在尚未通知友军的情况下仓惶撤退,把同古侧翼暴露给敌人。

  戴安澜的决心彻底动摇了。

  “杜军长副司令长官台鉴:

  敌与我接触战自十九日,激战至二十八日,凡十余日矣。我已濒弹尽粮绝之境,官兵两日无以果腹,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阵地……自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前所未有,尤以二十四日至今,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轮番向我阵地进攻……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城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我们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可以将这份电报看作戴师长意志不坚定和理性复苏的双重证据。

  电报刚刚发出,城外阵地又传来激烈枪炮声,锡唐河桥头阵地失守。

  原来日军增援部队第五十六师团已经星夜兼程赶到同古。

  日军第五十六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和善于创造奇迹的主力部队。师团长渡边正夫中将,东京陆军大学毕业,以擅长山地丛林站著称。师团的全部战斗系列由坦克、装甲车、炮队、汽车、摩托车和步兵团组成,行军神速,火力强大。该师团在刚刚结束的马来半岛作战中曾率先攻占吉隆坡。由于大本营深感缅甸方面第五十五师团力量薄弱,于是命令将第五十六师团和另外一支精锐之师第十八师团紧急调往仰光增援。当渡边师团长的船队还在海浪里颠簸的时候,就接连收到同古前线的告急电报,于是他命令各部队边登陆边出发,结果先头部队仅用三天就完成三百公里长途急行军,于二十九日晚投入对同古的进攻。

  日本援军的到来打破了同古前线的僵局。中日两军原本像两个精疲力尽的摔跤手,谁也无法将谁摔倒,但是第五十六师团的加入立刻使中国军的防线好像一只脆弱的盘子那样四分五裂了。

  三十日,日军一部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突入城内,并从南北两面将第二百师分割开来。同日,另一部日军占领锡塘河以东阵地,掐断了二百师往东突围的最后一线希望。

  下午,一股日军再次逼近师指挥部。戴师长指挥特务连与敌激战,傍晚始将敌击退。

  三十日晚,中国远征军新二十二师奉命救援第二百师。他们从南阳车站北面杀开一条血路,掩护第二百师撤退。他们从南阳车站北面杀开一条血路,掩护第二百师撤退。是夜枪炮声彻夜不息,双方在黑暗中混战,互有伤亡。到次日凌晨,中国守军大部分渡过锡塘河,跳出日军包围圈。

  至此,历时十二天的同古大战终于以中国军队主动撤退宣告结束。日本人占领了一座空城,中国军则退守一百英里外的彬文那。战斗尚未结束,中日双方都迫不急待在各自首都发布战报,都称自己取得重大胜利。双方舆论为此沸沸扬扬,国民情绪跟着振奋鼓舞。

  孙立人告捷仁安羌

  一九四二年四月,缅甸盟军统帅部决定,以曼德勒为依托,集中中国方面三个整军(第五、第六和第六十六军)英国方面五个整师,共计二十五万人的优势兵力与日军决战。

  曼德勒会战的宏大构想首先出自重庆蒋委员长对时局的判断。蒋委员长并非不愿意打仗,而是必须在保存实力和有把握的前提下与敌决战。中国有条著名的军事原则,叫做“避实就虚,与逸待劳”。现已查明,侵缅日军共有四个师团,近十万人,从东西路长驱直入。如果以盟军优势兵力猛攻其中一路,大获全胜是有把握的。

  曼德勒地势居高临下,背靠滇缅公路,进可以出击,退可以就地防御。委员长选择曼德勒作为会战的理想战场,确实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不怕英国佬捣什么鬼。

  曼德勒大会战的计划同样迅速得到英国盟军的认可。在英国人看来,缅甸迟早要丢给日本人,只要中国人肯打仗,愿意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吸引开去,那么无论什么样的战略、计划、方案、方针他们统统都赞成。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部队安全地从容不迫地撤退到印度去。

  同盟国之间这种不牢靠的战斗友谊无疑将断送这场匆匆拼凑起来得的大会战。美国人史迪威由于担任了名义上的总指挥,因此注定要在这场失败的战争中扮演一个名声扫地的耻辱角色。

  四月三日,日机首次空袭曼德勒,炸死数百平民。许多天后,街道上还能看见许多无人掩埋的尸体和烧毁的车辆。大火同时还烧毁了一处油库和内河码头,致使水陆交通瘫痪了一个星期。

  八日,委员长夫妇偕史迪威、罗卓英同机到达曼德勒。委员长在重庆亲口向史迪威保证说,他将正式授予这位美国将军提升和罢免远征军中任何军官的权力。尽管这个空头支票后来没有兑现,担是委员长的安抚还是逐渐平息了史迪威的怒气。他们还在一起合影留念,蒋夫人站在两个敌对得起男人中间,满面笑容地挽着史将军的胳膊。

  罗卓英,字尤青,二级陆军上将,保定八期炮科毕业,陈诚系骨干。罗卓英是这样一个有非议的人物:军事上迄无建树,官场上官运亨通。此次受命出征远征军总司令,事先被交待明白,位在史迪威之下,杜聿明之上。委员长认为这样可以缓冲史、杜之间的矛盾冲突,委员长选中罗卓英出马还有另外一番深意。罗卓英军事上平庸,因此不交与指挥权,但是罗卓英与杜聿明分别来自对立的陈诚系和何应钦系,可以起到互相牵制和约束的作用。委员长不是信不过杜聿明,而是任何人大权在握都令他不敢放心。

  对史迪威来说,情况就简单的多。委员长夫妇只在曼德勒停留两日,十日返回重庆,临行前告诉史迪威,他只需取得罗卓英配合,对远征军的指挥就不会出现任何障碍。史迪威相信了委员长的话。美国人天真地认为战区总参谋长理应对远征军总司令行使指挥权,并且罗卓英满口答应表示服从。这样,雄心勃勃的史迪威再次全心全意地投入打败日本人的曼德勒会战中。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六日,西路战线一片混乱。

  十二日,日军第三十三师团一个步兵联队在缅甸向导带领下,采用隐蔽的穿插战术,神速地穿过英印军布下的三重防线。日军好像神话中那枝射开山门的响箭,直直地射中了仁安羌油田西北的滨河大桥,堵住了英缅大军的退路,将英印军主力两万多人全部装进了口袋。

  十六日黎明,亚历山大总司令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落入敌人包围圈,大为惊慌。他断定日本人一定使用了空降战术。总司令一面命令炸毁油田,一面匆匆组织突围。一连两天,仁安羌油田上空浓烟滚滚,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高耸的井架和钻机在火光和浓烟中倒坍,变成一堆堆焦黑的废铁。

  突围完全是徒劳的,军心大乱的英缅军的进攻在日本人的强大火力面前被碰得粉碎,留下一片片狼藉的尸体。至十七日傍晚,英缅军除了在敌人阵地前面丢弃了大约两千具尸体外,始终没能向前移动一步。

  入夜,善于夜战的日本人派出小股队伍进行夜袭,于是仁安羌到处都是射击声和喊杀声。英缅军士兵在黑暗中乱作一团,自相残杀,第一师师长斯利姆少将在无线电里绝望地喊道:“…………我们快完蛋了,将军。没人能挽救我们,除非上帝显示奇迹。”

  然而,奇迹出现了。

  午夜刚过,一只满载中国士兵的车队在坦克掩护下突然出现在滨河大桥阵地以北。天快亮时,桥头阵地被收复。一个团的中国军队在十多辆美制坦克掩护下继续向日军进攻,猛烈的炮火把猝不及防的敌人打得纷纷溃败。

  上午十一时,亚历山大将军得到报告:日军阵地被攻克,一个大队敌人被全歼。

  口袋打开了,死里逃生的英缅军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过桥去。他们丢弃了不计其数的车辆和武器,然后没命地向北溃退。中国军队在他们身后的仁安羌又坚守了三天,并救出被日军俘虏的英缅军官兵,外国传教士和新闻记者五百余人,最后主动撤离战场。

  仁安羌之战是中国远征军入缅后第一个胜仗,胜利虽然远远够不上辉煌,但是他们毕竟在关键时刻把敌人防线敲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从而拯救盟军主力免遭覆灭。

  这支中国部队番号为第六十六军新第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少将,四十一岁,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他因此获得英国皇室勋章一枚。

  仁安羌之战历时一周,日军功亏一篑,仅仅占领一座空城。第三十三师因此受到军司令官严厉训斥,联队长作间河大佐受到降级和严重警告处分。对一个疯狂崇拜天皇和战争的日本军官来说,打败仗不仅意味着

  失去立功和晋级的机会,而且意味着在军队里永远抬不起头来。

  自以为大权在握的美国三星上将约瑟夫·W·史迪威又一次在缅甸盟军各集团军之间奔忙起来。他被受权在曼德勒组织一场会战,一场旨在打败日本人和挽救缅甸的决定性战役。他期待创造奇迹,把日本人赶下太平洋。中将一生中崇拜的偶像只有一个,就是法国统帅拿破仑。

  与上次不同的是,在他身后那些参谋队伍中,又多出来一群穿灰布军装的中国人。为首的便是个子矮胖的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

  委员长登机前面授机宜。他叮嘱罗卓英:“我们吃的是美国饭,不是英国饭。你务必牢记。”罗卓英困难地挪动矮胖的身体,开始在亚历山大、史迪威和杜聿明的三方夹缝中努力起到弹簧垫圈的缓冲作用。

  在缅甸盟军的指挥系统中,亚历山大居首,史迪威次之,罗卓英名义上排第三。但是无论亚历山大还是史迪威、罗卓英都约束不了杜聿明。杜聿明直接受命于委员长,握有远征军的指挥实权。这样,中国远征军的实际统帅就成了远在重庆的中国总司令,其他人的命令一概无效。

  四月中旬,接应第二百师从同古突围的新第二十二师完成掩护任务,回到彬文那既设阵地。史迪威与杜聿明在确定会战方式的问题上爆发争吵。杜聿明坚持“逐次抵抗”的方针,步步为营.史迪威鉴于西路英缅军已有溃退趋势,决定集中兵力在曼德勒外围与敌决战。两人相持不下。罗卓英站在史迪威一边,他很乐意有机会压一压自己的同胞的威势,并且不失时机地把争吵汇报给重庆。

  委员长从重庆发来十个字的方针:“保存实力,切勿轻举妄动。”

  争吵不了了之。杜聿明继续“逐次抵抗”,史迪威只好望洋兴叹。

  四月十六日,仁安羌英军告急,刚刚入缅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奉史迪威之命星夜驰援,解了英缅军之围。这个胜利给迄今尚无建树的史迪威带来一点小小的安慰和振奋。

  十九日,史、杜二人在西进乔克巴当(咬勃东)还是防御裳吉(东枝)问题上再次爆发争吵。争吵的结果是杜聿明拒绝服从西进,擅自率领第五军三个师退至眉苗裳吉,并摆出随时准备撤回国门的架势。西线英缅军防线已垮,面对如潮涌来的日军,只有新三十八师且战且退。这一严重态势大大消弱了史迪威对胜利的信心。这天晚上,他起草了一份给美国总统的紧急报告,报告悲观地指出:英国人其实早就把缅甸一笔勾销了,中国人同样不会为了英国人的利益同日本拼死作战,结论是缅甸的全面失败将不可避免。

  好像特地为了证实史迪威的预见,四月二十日中午,曼德勒正面防线的英缅军再次在没有通知中国友军的情况下开始撤退,并在瓦城(曼德勒)大桥上装了炸药。盟军的卑鄙举动彻底动摇了中国人残存的信心。

  蒋委员长当晚从重庆发来急电,命令远征军将会战计划改为“纵深防御”,御敌于国门之外,同时指出“防卫重点是腊戌”。

  这样,中英联合作战即曼德勒会战的宏大计划就在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指责中流产了。联合战线的崩溃标志着集团军彻底决裂:华军固守国门,英军西逃印度。史迪威回天乏术,只好天天带着那群参谋到处布置“纵深防御”。

  与缅甸盟军混乱不堪和勾心斗角的状况相反,头戴钢盔的日本大军好像一股股强大的钢铁洪流,沿着缅甸的公路和铁路快速推进。在将军们的作战地图上,粗大的黑色箭头已经指向敌人纵深和后方,将敌人分割包围,碾得粉碎。帝国大军的意志无坚不摧,不可阻挡。天皇士兵怀着必胜的信念宣誓,他们要让日本帝国的太阳升起在缅甸,升起在中国,升起在亚洲的每一个地方。

  四月二十日,西路日军第三十三师团向乔克巴当作试探性进攻,遭到新三十八师反击。英缅军继续撤退。

  二十一日,中路日军两个师团在上百架飞机掩护下进攻曼德勒外围央米丁。中国军队逐次低抗,伤亡较大。

  同日,与曼德勒相距一千公里的东线乐可陷落,守军第六军所属五十五师全线败退,致使东部阵地出现一个大缺口。第二天史迪威才得知这个消息,他顿感事态严重,连夜驱车赶到腊戌第六军司令部。

  腊戌不仅是重要的军火基地和中转站,而且是滇缅公路的门户和远征军回国的唯一通道。委员长再三指示“确保腊戌”,看来的确不乏英明之处。史迪威在腊戌意外发现第六军军长甘丽初将军竟然不在司令部,而是穿着睡衣在城里搓麻将。这位中国军长甚至连五十五师已经丢了乐可城也不知道。史迪威极为震怒。他下令罗卓英立即查办甘丽初,将五十五师师长陈勉吾交军事法庭枪毙。这个命令被打了折扣执行。甘丽初受了申斥,陈勉吾被责令夺回阵地。

  根据盟军得到的情报,侵略日军应有四个师团,其中三个师团摆在曼德勒正面方向,还有一个最精锐的第五十六师团却在半个月前突然从缅甸消失了,去向不明。这一异常情况引起远征军指挥部的焦虑。由于盟军丧失了空中侦察的必要手段,面对地域辽阔的缅甸战场,指挥部好像一艘在大雾中航行的轮船,随时都有因航道不明而触礁的危险。

  二十四日,一股数目不详的敌人隐蔽通过缅甸东部山区,突然攻占远征军侧背的战略要地裳吉(东枝),夺取大批囤集的作战物资。裳吉是保卫腊戌的门户,杜聿明率领第五军火速增援。激战两天,收复裳吉。日军退出城外,去向不明。

  裳吉收复,好比关上后门,指挥部的人们刚刚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另一个紧急情报又传到总指挥部。经查明,沿泰缅边境袭击裳吉的敌人正是日军第五十六师团所属第一一三联队,师团主力仍然去向不明。裳吉以北是一片重重叠叠的山区,区域广大人烟稀少,中国军的防线主要设在曼德勒外围及彬文那、央米丁一线,后方空虚,如果被日军钻了空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指挥部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一柄看不见的达摩克利之剑分明已经悬在头顶,叫人心惊胆战,防不胜防。

  派出大批搜索分队和下达许多紧急命令之后,指挥官们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度过难熬的一昼夜。

  二十八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全体指挥官呆若木鸡。腊戌以北二十公里的南泡山谷发现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主力。

  此前,好像为了证实英国盟友的卑鄙和自私自利一样,正当中国人为英国人的逃跑行为感到愤怒和悲观的时候, 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已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况下穿插泰缅边境,孤军深入,进行纵深一千五百公里的长途大奔袭。

  第五十六师团官兵全都由日本本州造船工厂的产业工人组成,亦称“本州兵团”。这些曾经熟练掌握过铁钳、机床和电焊机的粗糙大手如今紧握枪杆,为了天皇的神圣使命而进行野蛮侵略和屠杀。他们有文化,守纪律,意志坚定,斗志顽强。本州兵团曾在中国战场创造过一系列“辉煌”战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制造“九·一八事变”和参加“南京大屠杀”。

  日本南方军总司令部对缅甸作战极为重视。为保证第五十六师团穿插成功,命令空军仅有的两支空降部队从马尼拉火速转进同古机场,随时准备实施空降支援。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日,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先遣队攻陷乐可城,二十四日,进攻裳吉,继续北进。

  当中国军队经过激战收复裳吉后,竟然没能捉到一名日本俘虏。当地人都以沉默来拒绝向中国人提供情报。当手忙脚乱的中国指挥官到处下达命令时,日军师团主力已经甩开追兵,沿着空旷无人的后方道路大踏步前进,其前锋坦克部队距腊戌还剩下两百公里路程了。

  机会终于一点点从盟军手中溜走。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日本军队的胜利步伐了。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中国远征军第六十六军新二十九师炮兵营长赵振全骑自行车到南泡山谷的阵地巡视,午后返回营部。途经一片丛林,赵营长将自行车靠在路边,然后钻进树丛中大便。大约蹲了一袋烟功夫,突然听见远远有车辆行进之声伴以钢铁履带沉重的碾压。赵营长吃了一惊,急忙探出头来张望。只见公路上尘土飞扬,一队坦克和汽车摆出战斗队行急速朝腊戌驶来。赵营长感觉不大对劲,因为这里是中方防区,盟军车队通过没有理由不通知友军,连忙取出望远镜,这才看清汽车上飘扬的日本太阳旗。炮兵营长惨叫一声,连忙提起裤子,顺着山沟的小路逃走了。

  这一天是星期日,腊戌守军的命运几乎都同猝不及防的赵营长一样悲惨。日军快速部队突然出现在城里,猛烈的炮火将不知所措的中国官兵纷纷抛进血泊中。更多的人听见枪响,不是拿起武器战斗而是争相钻出营房和阵地,向着中国境内的山谷和丛林溃逃。少数守军进行了英勇的还击,但是日本的坦克的履带只用了几个小时就碾碎了所有抵抗。日军缴获的军火武器和战争物资堆积如山。这些物资后来在日本进攻中国和印度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当晚,渡边师团长噙着激动的热泪将一面太阳旗挂在最先冲进腊戌的坦克上。第五十六师团穿插成功,师团向军司令部发出报捷电。

  同一天,各个战场的日军都开始向敌人大举进攻,套在缅甸盟军脖子上的绞索被拉紧了。

  四月二十九日,缅甸盟军三方指挥官在曼德勒西南小镇皎施举最后一次联席会议,讨论紧急撤退的对策。出席会议的有美国将军史迪威,中国指挥官罗卓英和杜聿明,英方是亚历山大总司令。另有参谋军官数十人。

  史迪威头戴上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式宽边战斗帽,身穿卡其布士兵服,不佩戴军衔,也不刮胡子,一副怒气冲天和玩世不恭的样子。罗卓英大腹便便,怏怏不乐:杜聿明则满脸阴鸷,心神不定。只有英国人显得情绪很好。亚历山大像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嘴里衔着雪茄烟,并不时对他的参谋们开上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会议开始,尴尬数分钟。形势很清楚,盟军已经落入敌人的三面包围中,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退到印度去。

  亚历山大发言:“诸位先生,我很容幸地报告大家,鉴于日军已经攻占腊戌的严重局势,敝国政府正式通知本人并由本人转告诸位:不列颠联合王国准许中国在缅甸的军队及其装备到印度避难。有一点需作说明:按照国际惯例,贵军入境前须申报难民身份,由英国军队矛以收容,并在指定地点集中管理,诸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在此协商解决。我的话完了。”

  一片难堪的沉默。

  很明显,英国人达到了目地。他们既有理由从容不迫地撤出缅甸,又能体面地收容中国十万大军,这些军队日后还能帮助保卫印度。这样的好事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呢?

  中国将军却无地自容。他们原本到缅甸来是为了拉英国人一把,不料反倒成了难民,落到被人家收容的地步,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杜聿明站起来发言。

  “先生们,我的部队不能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好意。既然我们从中国来,就该回中国去。我想我有自己的国家,不必上印度去做难民。我相信日本人挡不住我的道路,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话。”

  亚历山大做个遗憾的手势,宽洪大量地表示理解。

  “如果杜将军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我本人随时表示欢迎。”

  罗卓英悄悄阻拦杜聿明:“我们应该先向重庆请示在说。”

  杜不理睬,历声回答:“谢谢阁下,杜聿明决不会改变主意,除非我不再是军长。”

  史料载:“………杜聿明戴上军帽,凛然退场。”

  史迪威无动于衷地喝着浓咖啡,把玩咖啡杯子,咖啡的苦味悄悄在嘴里漫延。他突然觉得自己处境同喝咖啡很相似——本来可以放一把糖,可是人们偏偏喜欢自讨苦吃。缅甸之战远甚于咖啡之苦,它简直是一

  场恶梦,把人折磨得要疯。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史迪威唯一自慰的是没有像新加坡和菲律宾盟军那样挂出白旗投降。

  杜聿明一走,罗卓英再也坐不住了。他只是个空头司令,既约束不了杜聿明,又得罪不起史迪威。于是他左右为难了一阵,也悄悄抓起了帽子。

  “罗将军大概打算跟我上印度去,对吗?”史迪威突然抬起眼睛,讽刺地问。

  “不不………将军,你知道,我得立刻向蒋委员长请示。”这位有职无权的总司令结结巴巴地解释。

  “你又错了,你该先向我请示才对。可是我命令你一个人撤退到印度有什么用处呢?”史迪威说。

  罗卓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终于叹口气,抓住帽子的手又慢慢松开来。

  令人不堪忍受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屋外响起了尖锐的空袭警报声。很快天空中传来日本飞机的呼啸和扫射。会场大乱,人们纷纷跑到屋外去躲避。罗卓英趁机抓起帽子,连蹦带跳地溜走了。屋子很快空下来,会场上只剩下两个面对面坐着穿军服的人:一个是衔着雪茄烟满不在乎的英国绅士亚历山大,一个是抽着烟斗若无其事的美国中将史迪威。

  “先生,我能帮什么忙吗?”四目相对,这回亚历上大没有摆架子,诚心诚意地问史迪威。

  史迪威朝他探探身子,嘟哝了一句《圣经》上的话:“洪水到来的时候,先知说:‘有罪的人们,从头开始吧’”

  “不错,让我们从头开始吧。”亚历山大挤挤眼说。

  他们笑起来,碰了碰咖啡杯,彼此感到接近了许多。后来亚历山大没有食言,他果然在印度给史迪威提供了许多方便。

  意外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一颗炸弹落在了会议室门外的花台上,猛烈的气浪掀掉了门窗和半个屋顶,掀翻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桌椅和陈设,浓烈的硝烟和灰尘弄得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当人们冲进屋子里抢救两位总司令时,才发现两位绅士都被压在桌子下面,弄得一头一脸都是灰土。幸好日本炸弹威力尚不算强大,否则盟国政府当天就向全世界发布一则令人悲痛的讣告。

  四月二十八日,腊戌失守当天,负责防守腊戌的第六军军长逃到畹町,又同刚刚开到畹町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一道钻进装甲车,一口气撤退到三百公里以外的保山。

  二十九日,罗斯福总统从大洋彼岸打电报给委员长,保证美国一定要“打破日本的封锁,重新找到一条把飞机和军火送到中国的有效途径。”

  三十日,鉴于日军两翼继续推进,盟军加快撤退步伐。史迪威两次电告杜聿明向印度境内转移,均被置之不理。

  第二天,亚历山大也把他的司令部撤过瓦城大铁桥,开始向印度转移。桥对岸,史迪威和他的助手还在试图说服那些后到的中国军队撤到印度去。他告诉中国人,他一定要从印度发动反攻,重新夺回缅甸。他需要中国军队保存实力。

  但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在这场灾难性的国际大撤退中,每个中国将军都对前途丧失信心。失败已使他们人心惶惶,反攻缅甸更不是他们的责任,因此他们只想快快回国,逃出这场可怕的灾难。

  在去向问题上,绝大多数中国军官都自觉站在杜聿明一边,齐心协力带领队伍往北赶。

  只有一名中国师长例外。新编三十八师少将师长孙立人接受了史迪威的忠告,他在经过再三观望权衡和犹豫之后,终于放弃了拼死回国的念头,在最后时刻采取了把对伍拉往印度以保存实力的明智之举。

  五月一日,史迪威随同最后一批后卫部队撤过瓦城大桥,桥上已空无一人。一队英国工兵正在执行亚历山大地炸桥命令。美国将军神情黯然地伫立在西岸的山坡上,久久不动,一任江风拂乱他花白的短发。

  第二天凌晨,一声巨大的轰响伴随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瓦城大铁桥被拦腰炸成数段,跌入滚滚江水中。铁桥的命运象征着大英帝国在缅甸的彻夜失败,同时也标志着中国远征军踏上了退出缅甸的苦难历程。

  四月三十日,进攻腊戌的日军五十六师团奉命向中国境内进攻。他们分兵两路,一路扑向缅甸最后一个大城市密支那,以切断中国远征军的退路,一路由坂口少将率领,沿滇缅公路向中国境内挺进。

  一周后,密支那被攻占。中国远征军回国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掐断了。

  张祖武急炸惠通桥

  腊戌失守,中国境内一片恐慌,滇缅公路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成师成团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紧急疏散的政府机关和老百姓,扶老携幼的缅甸华侨和难民,组成一支规模空前的逃难大军。无数汽车、牛车、马车和手推车充塞道路,人流与车流混杂,一齐浩浩荡荡向内地转移。不久,滇缅公路沿线又开始销毁不及运走的美援物资,一时间到处火光冲天,远远近近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日,日军快速部队三千人越过国境,以十辆坦克开始攻陷畹町。三日,再占遮放,芒市。四月下午进入龙陵县城。张皇失措的第六军军长甘丽初眼看敌人将至,竟然下令炸毁一连坦克堵塞公路,以期迟滞敌人的行动。结果日军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清除路障继续前进。

  滇缅公路地形极为险要,易守难攻。然而中国境内却出人意料的混乱和空虚,致使抱着决死信念的日本人大大松了一口气。畹町沿线本来有远征军总预备队第六十六军两个师,却被这支三千人的日军队伍在四天之内一连撵了三百公里,这个战绩可以算得上中国抗战史上的一个奇迹。

  日军进攻速度之快,推进之顺利,不仅出乎中国人的意料,甚至大大超过日本指挥官的估计,当日本人的车队开进芒市街上时,站在街心的交通警察还在起劲地打手势,只是后来突然发现不对头,这才撒开脚丫子逃得无影无踪。

  胜利鼓舞了势如破竹的日本军人。信心百倍的坂口指挥官决心再接再励,创造一个把日本坦克开到中国境内“任何可能到达之地区”的奇迹。他确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进军,横亘在他面前的壁障只有一个,那就是举世闻名的怒江天堑。

  五月四日晚六时,日军快速纵队一部数百人扮作难民,车载步行,悄悄接近了怒江大桥。

  时值黄昏,暮色苍茫,车过松山,怒江大峡谷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举目四望,群山如黛,关山千重:大江如练,气象万千。一座铁索桥扼天险于一线,凌空飞架:江对岸,保山重镇的灯火隐约可见。

  这就是滇西通往内地地道道咽喉通道---惠通桥。

  保山古称永昌府,人口十万,为边关重镇。历代朝廷都在保山设置郡、府、县,辖制滇西乃至密支那以远大片边土。民国二十七年,滇缅公路修通后,这里又成为滇西最大的商业集散地和物资中转站。

  公元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星期日。对于许多从未有过战争体验的保山民众来说,这一天注定是该城历史上一个最悲惨和最黑暗的日子。

  上午十时,省立保山中学与县立师范学校师生千余人在保岫公园内举行“五·四”庆祝集会,发表抗日演说,朗诵诗歌,演出形象生动的歌舞话剧,吸引城内数千群众踊跃观看。集会后,学生又举行田径运动会,意在鼓舞国人强健体质,拯救中华。

  同日,保山逢街,四乡民众云集县城,肩挑车载,熙熙攘攘。尽管日前不断有小道消息从畹町、瑞丽传来,但是对于闭目塞听惯了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战争不打到家门口,一切生活照旧。因此集市的生意依然做得十分火红。

  十一时,婆海山防空监视哨发现西南天空出现大批飞机,于是连忙向县政府报告。但是电话铃响了许久无人理睬,原因是唯一一个防空警报员早早下班赶街了。

  十一时十五分,第一批日本轰炸机二十七架,排着整齐的三角队形飞临保山上空。飞机隆隆的马达声引起人们的注意。由于事先无人报警,加上最近城里一直传闻美国飞机将进驻保山机场,因此民众都以为美机光临,欢欣鼓舞,孩子们向空中欢呼雀跃。

  只有运动场内一名教师认出飞机的太阳机徽,连忙将学生山坡下隐蔽,避免了许多无知的牺牲。

  日机在保山上空盘旋一周,然后不慌不忙低飞投弹。第一批重磅炸弹准确地落在了县城中心的大街上,炸坍了百货商号和南洋大旅社。由于街上汇聚了太多南来北往的车辆和行人,因此炸弹几乎无一例外地落进人堆里爆炸,把地上炸出许多触目惊心的大坑。

  紧接着第二轮呼啸的炸弹又炸坍了无数民房,炸起了许多粉红色的肉末和血雾。保山城到处黑烟冲天,死尸壅道,天崩地裂的巨响不绝于耳。尽管侥幸活着的人群大梦初醒,鬼哭狼嚎地往城外逃命,然而日本飞机仍然不肯放过他们,飞机到处追逐人群,把雨点般的炸弹和机枪子弹往他们头上倾泻。

  亲自参加轰炸的日本第五飞行师团少将团长河原利明在拍给南方军总司令的电报中称:

  “………我确信轰炸(保山)已达到动摇和摧毁怒江守军意志之目的,该城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被用作敌人的屯兵之地。”(引自《缅甸作战》)

  保山惨遭轰炸,全城夷为焦土。史志载:“城中原有一条小河,河水变色,数日不见清澈。”据统计,全城百分之九十民房被毁,民众死伤逾数万人。五月的滇西,气候炎热,大量死尸腐烂,无人掩埋,于是野狗当道,瘟疫流行。当地人先后死于瘟疫者甚众。后来瘟疫又扩散到云南全省和四川、贵州、广西等地。有确切资料表明,这年全国瘟疫肆虐,死人多达数十万。

  “五·四”保山大轰炸只是日本帝国主义欠下中国人民无数血债中的一笔,它距离美机轰炸东京只有两周。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战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试图以“下令处死被俘美国飞行员”一事对日本天皇起诉。日本政府辩解说,那些飞行员轰炸东京时确曾犯有屠杀平民罪。起诉无效。

  循例追究,日本方面应该有多少人应该为发生在中国土地上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负责呢?从东北“九·一八”事变算起,在长达十四年的日本侵华战争中,中国方面死难同胞逾三千万人,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即使以三十比一的不公平比例计算,日本方面应受到追究和起诉的战争罪犯都该在百万人以上,其中最大的战犯就是日本天皇。日本政府还应当对中国的战争损失和经济破坏支付巨额战争赔款。

  可是我们没能看到这样的审判。

  已故日本裕仁天皇在世时,依然高高在上。他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据说中国人主动放弃了战争赔款要求。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只判处七名战犯死刑,十八人监禁。

  这就是历史。

  惠通桥始建于明朝末年,初为铁链索桥。它位于滇缅公路(中国段)六百公里处,是联接怒江两岸的唯一通道。民国二十五年,新加坡华侨梁金山先生慷慨捐资,将旧桥改建为新式柔型钢索大吊桥。吊桥全长二百零五米,跨径一百九十米,由十七根巨型德国钢缆飞架而成,最大负重七吨。至一九七七年新建钢骨水泥大桥落成通车,吊桥始废弃不用。

  进入公元一九四二年五月,缅甸前线风声日紧。从西岸涌来的败兵和难民队伍骤然增多,人们代来的全是坏消息,大桥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五月二日,远征军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将军从畹町撤往昆明,途经惠通桥,给大桥留下一队宪兵和工兵。马将军授权宪兵队长张祖武接管大桥,一旦情况紧急立即炸桥。

  张祖武,广西人,行伍出身,军阶少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地史志资料为其立传,仅留一言,云:“………身量短小,善使枪,勇猛机智。”

  五月二日,形势更趋紧张,西岸的盘山公路上,等待过桥的车流和人流一眼望不到头。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日本人的坦克已经开进芒市。

  整整一上午,张队长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俗话说:“左跳财,右跳崖”,右眼跳终归不是好兆头。芒市距惠通桥不到一百公里,如果日本人高兴,他们只需半天功夫就能把坦克开到江边来。如果他们事先派便衣混过桥来,张队长和他手下几十个弟兄就只好乖乖地举手当俘虏或者提着脑袋回去交差。难道区区一队宪兵能挡住成千上万的日本大军么?

  好在惠通桥是座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队长命令工兵提前在桥上装好炸药,宪兵把守桥头,严防日本便衣混过桥来。

  采取了措施,心头才觉得稳当。于是张队长命人搬来一把藤椅,亲自坐镇桥头检查过桥行人。

  中午,日军轰炸保山,消息传来,人群哗然。下午二时,一架涂膏药旗的飞机反复掠过惠通桥,既未扫射,亦未投弹。四时,又有三架飞机掠过。受惊的人群只想快快过桥,涌来挤去,吊桥被压得剧烈摇晃,竟有好几个人被晃下江里去。好容易恢复了过桥秩序,时间已经临近那个危机四伏的黄昏。

  六时许,一辆灰尘仆仆的破卡车从保山开到桥头,欲与人流逆行过桥。宪兵不许,令其返回。车主何树鹏,自恃与“息烽旅”有瓜葛,出言不迅,被宪兵当众重赏两嘴巴。何车主受了委屈,只好忿忿然将汽车掉头。不料操作过猛,车头与另一车相撞,至使大桥阻塞。

  张队长大怒,命令宪兵将卡车推下江去。何车主不允,呼天抢地,以身护车。队长火上浇油,以“妨碍执行军务罪”将何拖到江边抢毙。车主始惧,然为时已晚,一排枪打得他翻滚着跌进陡峭的怒江中。

  骤起的枪声在暮色苍茫的峡谷中引起一连串巨大的回响。受惊的人群涌来涌去,粗打的钢索吊桥发出嘎嘎的呻吟。宪兵为了平息骚动,再次对空鸣枪。

  枪声骤起时,日军敢死队数百人扮作难民,潜械暗行,其尖兵小队距大桥已经不到两百米。钢索吊桥近在咫尺,过桥车辆人群历历在目。暮色掩护了阴险的日本人,也掩护了他们的紧张与不安。西岸的人们只巴望快快过桥,谁也没有觉察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悄悄迫近。

  时间再往前延伸一刻钟,不,也许再有十分钟,伟大的日本军队就将像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一样出现在桥头,把中国人像捏虫子一样一个个掐死,然后占领这座通往胜利的战略要道。几小时后,坂口将军的坦克和步兵纵队将通过大桥进攻保山,然后再进攻昆明、贵阳,直至重庆。那时候,士气低落的中国人将无险可据,重庆政府将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没有人能够挽救他们的失败,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挡日本人的胜利一样。

  历史的长河在这里凝固了一刹那。

  夜幕在降临,军队在潜行,巨大的邪恶与阴谋在黑暗中悄悄露出了狰狞。

  但是偶然性帮了中国人的忙。

  桥头骤起的枪声不仅震惊了西岸的难民,同时也扯断了日本人内心绷紧的神经之弦。日本指挥官并不知道此刻大桥正在上演一幕微不足道的悲喜剧,他仅仅凭着军人的直觉,以为有人暴露目标,敌人已经戒备,于是在经过半秒钟思考和犹豫之后,就下令敢死队冲锋。一时间怒江西岸枪声大作,飞蝗般的弹雨将桥头的宪兵打得晕头转向,中弹的人群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坠入江中。

  历史的走向在这里发生了改变。上帝在最后一刻钟抛弃了大和民族的勇士。

  张队长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懵了几秒钟。他伏在地上,倾听凶猛的机枪子弹带着哨音从头顶掠过,心里充满恐惧和绝望。但是时间帮助他恢复了本能。当他终于判断出日本人尚未过桥时,后背上才渗出许多冷汗来。他暗暗庆幸那个倒霉的乡巴佬帮了他的忙,致使日本人提前暴露目标。

  导火索点燃了,一溜淡蓝色火花嗤嗤响着,像一条扭动的小青蛇速疾地向大桥爬去。

  日本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冲在前面的敢死队员全部都端着刺刀奋不顾身往桥上冲。他们呐喊着,眼睛冒着火恨不得立刻扭断那条企图使他们前功尽弃的毒蛇。然而他们的步伐毕竟迟了。他们面前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江,一道峡窄的吊桥,一段无法逾越又无法缩短的距离。因此当第一名勇敢的日本士兵刚刚来得及踏上大桥桥板,一个无比壮观的景象便在他们面前猛然展现开来。

  一只橙黄色的大火球从桥头轰然升腾起,耀眼的弧光和迸射的火焰将峡谷和大江映得雪亮。紧接着巨大爆烈和猛烈的气浪将吊桥高高抛起,然后像一架破碎的玩具那样慢慢跌落下来,坠入黑沉沉的峡谷。高大的桥柱也被摇撼得站立不稳,终于好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一样慢慢载进江水里,激起高高的水柱。

  心如刀饺的日本人眼睁睁看着奇迹从他们面前消失,江水复又无情地挡住去路,只好把仇恨和怒火发泄在尚未过江的中国老百姓身上。一连数日,西岸枪声不断,日本人大开戒,滥杀中国难民百姓数千。

  历史终于将日本人在一九四二年辉煌胜利的句号划在了怒江西岸的废墟上。

  由于惠通桥守军张祖武少校临危不惧及时炸毁大桥,阻挡了日军前进,因此有关部门提出予以嘉奖。不料在荣誉面前又有许多人站出来竞争,个个都有许多充足的理由和过硬的后台。于是这个功劳几经辗转,先是被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将军摘取,后来又被另一位军衔更高的肖毅肃将军夺走。再后来重庆政府颁奖时,领奖人又变成两名:高参林蔚和肖毅肃二位将军共同分享。他们各领得一枚云麾勋章和一大笔奖金。肖将军后来果然身手不凡,在台湾做到国防部次长。新闻记者不辨是非,只管摄下功臣的大幅照片到处宣传。张队长从此消声匿迹。

  五月七日,日军步兵一个中队,携机关枪四挺,掷弹筒三具,沿腾龙公路向滇西名城腾冲进发。腾冲为当时腾龙边区行政公署所在地,驻军为“息烽旅”一部及海关警察一千五百余人,另有地方团练若干。闻日军来犯,号称“滇西王”的边区行政大员龙绳武仓惶出逃,携带烟土银钱数十驮,大小老婆十余人。各级官员纷纷闻风而动,宪兵不战自乱。百姓入地无门,只好听天由命。

  《腾冲地方志》载:“………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日午后二时许,敌兵一百九十二人,不费一枪一弹,大步扬扬,把臂欢笑,直入腾冲。腾冲城内囤集甚丰………敌尤喜出望外。”云云。

  杜聿明兵困野人山

  在曼德勒通往缅北密支那的公路上,沥青被太阳烤化了,车轮碾过,路面泛起许多深深浅浅和许多凌乱不堪的车辙印。对于大势已去的中国远征军来说,只有回国才能使他们感到安全。士兵头顶烈日,背负沉重的武器,队伍好像一条精疲力竭的灰色河流,沿着河谷公路缓缓行进。

  起初,中国大军每天都能遇上一两次向西转进的机会,例如“INDIA IMPHAL(印度英帕尔)——215KM”,“INDIA KOHIMA(印度科西玛)——278KM”,等等。越往北进,三岔路口便越少,类似的路标牌也越稀落,但是默默行进的中国大军对这样的机会仿佛视而不见。士兵们全都步履蹒跚表情冷漠,他们毫不停留地越过这些路口继续北进。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中国人回国的步伐。促使中国人铤而走险的精神动力不仅源于传统的民族向心力,还来自某个强大的长官意志。此刻,驱动这条灰色河流汹涌北进的长官正埋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昏昏欲睡。

  对远征军副总司令兼第五军长杜聿明来说,在他已经度过的二十年戎马生涯中,再没有比此刻心境更加复杂、更加凄惶的时候了。同古之战坐失良机,曼德勒会战化为泡影,腊戌失守,史迪威又屡屡电令远征军撤往印度。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蒋介石又电询杜聿明,撤回国门有无把握?杜答,已令第五军主力抢占密支那,可望成功。

  其实,杜长官并非不知道形势的险恶,他之所以这样报告委员长,是因为他明白,委员长能够容忍打败仗的将军,却不能容忍部下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忠诚。在去向问题上,只要他表现出一丝犹豫或者不坚定,那么第二天坐在就不在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了。

  但是,如果日本人抢占密支那,他将往何处立足?或者真的只有到印度去,做英国人的难民?他一想到亚历山大和史迪威盛气凌人的脸,一股不甘寄人篱下之感便油然而生……

  突然,空袭警报响了。

  吉普车猛地转向路边一片丛林,杜长官的头撞在车窗上,痛得直咧嘴。很快空中传来飞机呼啸和机枪的扫射声。三架“零式”飞机在公路上空追逐车辆和人群,来不及隐蔽的士兵好像割禾一样纷纷栽倒。受惊的骡马四处狂奔,好几辆汽车翻下山沟,燃起大火来。

  公路上一片混乱。

  当队伍重新聚拢来,公路上已经增加了许多横七竖八的死尸和打坏的车辆。人们小心地绕开障碍物前进。士兵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吉普车里的长官,仿佛警告他此路不通。队伍默默行进,人们表情麻木,脸色沮丧。杜聿明突然大光其火。他派人找来九十六师师长余韶,命令他立即清除路障,掩埋所有的尸体。杜长官讨厌死人,他从死者灰白的眼睛里分明看见许多凝固的嘲笑和怨怒。

  前方出现一个小镇。

  参谋长余又伦轻轻提醒他:“长官,温佐到了。”

  杜聿明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四顾。车窗外,夕阳西下,一片浓云正从山背后涌出来。公路前方,山坡上矗立着一些高高低低的红砖墙,树林背后露出教堂的尖顶。吉普车停下来,一块红白相间的路标牌醒目地立在路边,上面那些英文不用翻译他也知道,温佐,这是缅甸同往印度的最后一条岔路口。

  空中又传来飞机马达声,一架涂了红膏药的侦察机盘旋几圈就飞走了。这说明日本人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中国大军的动向。与此相比,中国人对敌人的动静却知之甚少,难怪杜长官心中老是感到不踏实和恐慌。

  一辆摩托车飞快赶来,把一份电报送给杜长官。电报是盟军总部拍来的,通报日军今晨已经占领八莫,并且继续向北开进。杜聿明一震,打了个哆嗦。

  “今晚长官部在温佐宿营。”他命令参谋长:“通知所有师、团长马上来司令部见我。”

  夜色覆盖着缅中盆地,也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温佐小镇。远征军紧急会议在教堂召开。参谋们点亮防风灯,桌子上铺开军用地图。出席会议的军官个个表情肃然,会议气氛异常沉重。

  杜聿明先宣读重庆来电。委员长指示远征军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八莫,掩护主力经密支那片马回国。杜聿明经过短暂犹豫,还是决定隐瞒盟军总部的电报。他当心八莫失守的消息会动摇军心。

  但是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少将当即提出质疑。

  “有消息说八莫今天已经失守。如果敌人先我而占领密支那,我军出路何在?”孙立人大声发问。此间各师团均属第五军部下,唯独新三十八师是宋子文旧部,归六十六军建制。此时军长张轸远遁保山,所以孙立人并不肯对杜聿明唯命是从。

  “孙师长消息确实么?”杜聿明装作十分惊讶地反问。他的内心非常恼火,只是碍于不是孙的直接上司,不便马上发作罢了。

  “我刚刚收到史迪威参谋部通报,盟军在密支那以南已经发现日本人的坦克,他们预料日本人将先于我军占领密支那。”孙立人立即把史迪威的电报念了一遍,这个举动大大激怒了杜长官。

  “孙师长有何高见?”杜聿明冷笑着问。

  “我认为立即向西转进还来得及。倘若错过机会,我军必将陷入绝境。”孙立人并不示弱,挺起胸膛回答。

  杜聿明扫视部下:“你们中间,还有谁打算赞成孙师长的高见?”

  静场片刻,戴安澜、廖耀湘站起来,大声回答:“我们决心遵从蒋委员长的意志,誓死北进,别无二心。”

  孙立人不以为然,讥讽道:“莫非二位师长决心留在缅甸开辟根据地?”

  戴安澜凛然驳斥:“我生为中华军人,死为中华雄鬼,决不到印度去听洋人使唤。”

  “即使无路可走,也不肯去吗?”

  “你说对了,我戴某人宁愿于日寇战死,决不苟且偷生!”戴安澜不愧是威武军人,横眉立目,铿锵有声地回答。

  孙立人不打算同他们争辩,只是呵呵冷笑。

  杜聿明感到些许报复的快意,他拿眼睛再次扫视会场:“还有谁愿意效法戴师长?”

  所有军官起立,大声回答:“愿随杜长官,誓死北进。”

  杜聿明转向孙立人:“孙师长何去何从?”

  孙立人晃了晃史迪威的电报:“我很遗憾,杜长官。”

  杜聿明怒火中烧,这个孙立人太狂妄了,竟敢抬出史迪威来同他对抗!孙立人一到缅甸就同美国人大得火热,这在杜长官看来与叛逆无二,因此他决心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师长。

  “孙师长,你的史迪威将军恐怕早就坐飞机逃到印度去了。请不要忘记,只有我才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杜聿明毫不掩饰一脸蔑视。他根本不容孙立人分辨,厉声下达命令:

  “奉委座电谕,至此国家危亡之际,我全体军人同心同德,返回国门。本长官命令:第二百师戴师长担任后卫,在温佐以东阻滞敌人。第九十六师余师长担任先头部队,三日内必须抢占密支那并掩护长官部顺利通过。新二十二师廖师长和新三十八师孙师长,还有军部直属部队为行军中路,随长官部行动。各部队须遵命行事,不得贻误,违抗命令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次日,中国大军以新编成的战斗序列向北开进。他们汹涌地越过温佐小镇,越过最后一个向西转进的三岔路口,一直向着凶多吉少的北方涌去。孙立人被夹在队伍中间,牢牢看管起来。当晚,一股尾随而至的敌人同第二百师发生战斗,戴安澜为了给军主力争取时间,主动将战斗引往科林以东地区。

  又过了一日,紧迫不舍的史迪威才率领他的小队伍赶到温佐。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大军决心继续北进。于是美国将军摘下他那顶著名的老式战斗帽,遥望北方重重叠叠的山峦,迷惑不解地喃喃自语:

  “莫非杜……真的不相信,密支那已经是个陷阱?”

  密支那位于中缅边境西侧,紧领云南腾冲,为仰(光)——密(支那)铁路终点,也是北缅第一大城市。

  一九四二年五月八日凌晨,一支日军坦克部队出现在密支那郊区公路。与此同时,日军步兵开始强渡伊洛瓦底江。上午七时,日军占领火车站,九时占领飞机场,又过了三个小时,一面太阳旗高高升起在市政府大楼顶上。密支那宣告陷落。

  九日,中国远征军第九十六师余韶部星夜兼程赶到密只那以西五十公里的孟拱,当即遭到日军阻击。他们比敌人整整晚到了一天。

  十日,九十六师猛攻孟拱,未获进展。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增援部队开到,一批批日本飞机俯冲扫射,远征军继续受阻,杜聿明惊慌之中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命令随后跟进的各师团及军直属队紧急通过第九十六师侧翼,饶过孟拱,“弃车上山,进入山地与敌进行游击战,伺机进入国境。”(引自《中国远征军人缅对日作战述略》)

  根据情报,密支那仅有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两个联队。日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杜聿明麾下有中国远征军四个主力师及直属部队约六万人,以绝对优势兵力拼死一战或许能够突出重围求得生路。但是杜长官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进攻需要冒险和勇气,而杜长官本宁愿选择安全的防守和撤退。

  抗战以来“恐日症”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中国官兵的心里。

  命令一下达,中国大军不战自乱。官兵们争相逃入山林,武器辎重扔弃在公路上,比比皆是。

  中国军队的主动撤离使严阵以待的日本人很是纳闷了一阵。本来,渡边师团长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挡住中国人,但是几天过后,中国大军的身影却不可思议地消失在胡康河谷。日本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为中国人积极主动的撤退精神深感庆幸和鼓舞。

  十六日,九十六师余韶部也脱离战斗,退入胡康河谷,日军立即用重兵封锁出口。

  这样,中国大军好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巨兽,自动钻进了猎手为它设下的机关里。

  面对杜长官如此明显的惊慌和指挥失误,忍无可忍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终于奋起抗命了。

  十日下午,正当远征军各部纷纷丢弃战车辎重,在第九十六师掩护下向胡康河谷的深山老林撤退的时候,杜聿明接到新二十二师廖师长报告:孙立人的队伍没有跟上来。

  杜聿明大吃一惊。他举起望远镜,朝着炮火连天的孟拱公路望去。他清楚地看见新三十八师的队伍非但没有服从命令弃车上山,却反而在公路上重新集结,然后掉头朝相反的来路开去。公路上浓烟滚滚,坦克、装甲车、炮车及军部丢弃的汽车上满载新三十八师的步兵,他们好像一群群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与大部队背道而驰。

  杜聿明当然明白孙立人要干什么。他扔下望远镜,要通三十八师电台,对着话筒气急败坏地吼道:“孙师长吗?……喂喂,我命令你马上停止擅自行动,立即向我靠拢。你听见了吗?新二十二师担任你的接应……我命令你停止后撤,不惜一切代价返回国门!”

  孙立人故作惊讶的声音从嘈杂的话筒里传来,那声音轻松得好像是个局外人。

  “喂……杜副长官吗?我并没有擅自行动……是向南开进,不是后撤……我已经接到史迪威将军和罗长官的命令,他们要我把队伍和装备撤到印度去。”

  杜聿明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刺痛,血直往头上涌。他恨不得毙了孙立人。只是眼下奈何不得,所以只好强压怒气央告道:“孙师长还是以党国利益为重,立即随军部回国吧。我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请孙师长务必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孙立人根本不打算把他的队伍重新归入杜副长官麾下。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既然杜副长官决心弃车上山,我看就不必强求了。再说史迪威将军和罗长官有令在先,我这个当小师长的想抗命也抗不起呵。缅甸的雨季眼看要到,我得马上登程。也祝杜副长官保重,一路顺风。”

  电台咔嚓挂断了,话筒里剩下一串串单调的电频回声。杜聿明气得手直发抖,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孙立人那张得意洋洋的马脸。孙立人口口声声不敢违抗史、罗之命,莫非他偏偏就敢违抗他杜副长官之命么?!

  孙、杜两人从此结下不解之怨。他们这段官司一直打了许多年。

  孙立人心情并不平静。

  孙立人,字仲伦,安徽庐江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受过良好教育。毕业于清华大学,同年赴美,就读于普渡大学土木工程系,获理学士。后考入西点军校,与美国著名将领乔治·马歇尔,艾森豪威尔,麦克·阿瑟,小乔治·巴顿以及史迪威等同为校友。一九二七年毕业,应邀游历欧洲,考察英、法、德、日诸国军事,为当时国民党将领中为数不多的洋务派军人之一。

  新三十八师前身为财政部长宋子文一手创建的中国税务警察总团,武器从美国购买,排以上军官大部分由留美学生但任。由于这支部队装备精良武器先进,一直受到军统头子戴笠的垂涎,试图将其吞并。师长孙立人一度被迫离队。这个教训他始终铭记心中。

  他再也不能任意受人摆布了。

  顶撞杜聿明的结果使他面临两种风险选择:如果突围失败,他将以抗命罪受到审判;即使突围成功,他仍然可能受到来自上面的非难而被撤职。因为抗拒杜长官同样意味着对委员长不忠。

  孙立人是这样一种军人:他受西方影响甚深,看重荣誉,崇拜拿破仑,注重发展个性和自我意识。他主动性极强,这一点往往使他的上司不大满意。淞沪抗战和武汉会战,他指挥部队不仅完成防守任务,还常常主动出击,多次取得局部胜利。

  他同时也多次受到军长申斥。

  经验告诉他,此次大胆抗命,把队伍拉到印度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现实逼迫他这样做,生死攸关,他别无选择。

  铁骑呼啸,战车隆隆。

  在孟拱至温佐三百公里干线公路上,孙立人亲率新三十八师万余官兵向南疾进。他们冒着空中敌机轰炸扫射和地面日军围追堵截,以决死的勇气和破釜成舟的决心迅猛突围。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一日晚,孙师先头营在南马与日军一个搜索大队迎面相遇。日军将车辆阻塞于道,并占据房屋强行阻击。孙立人一面指挥战车向敌人猛轰,一面下车率领士兵排除路障。全师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杀开一条血路,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南开进。

  十二日,该师再次与日军一个联队相遇。日军依仗炮火优势气势汹汹地扑来。孙立人衣衫已破,胳膊上缠着绷带。他跳下坦克,端起一枝冲锋枪,向士兵喊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冲啊!”

  坦克装甲车喷吐火舌,上万名决死一战的中国士兵呐喊着,紧随他们的师长向敌人发起反冲锋。两军短兵相接,激战一整天,日军被击馈。天黑下来,中国军队留下一千多具不及掩埋的官兵尸体,踏着夜色悲壮地越过战场继续南进。此后两日,他们一连打垮日军多次阻击,终于赶在敌人主力合围前到达温佐,然后一个干净利落的急转弯甩掉追兵,便踏上通往印度的道路疾驰而去。

  孙立人终于以前所未有的勇气主宰了自己的命运。他不仅挽救了全师人,也挽救了自己。

  半月后,新三十八师到达印度边境锡邦,沿途收容了数以千计的缅甸难民和印度散兵。不料印度守军竟然如临大敌,拒绝该师入境。英国边境官员提出中国军队必须解除武装,以难民身份才能进入印度。孙立人换上一身崭新的少将军服前往谈判。当他踏进锡邦镇驻军师部时,不禁喜出望外,原来这支部队就是新三十八师在仁安羌为之解围的英印军第一师。大胡子英国师长惊奇地跳起来拥抱他,并连声大呼,“Sorry!Sorry!(抱歉)”

  次日,新三十八师全体官兵经过擦洗车辆整理军容,精神饱满地开进印度。英印军仪仗队列队奏乐,鸣炮十响以表欢迎。

  至此,参加缅甸作战的盟军队伍,包括中国远征军三个军,英印缅三个师和五个独立旅,均遭到程度不同的失败。只有新三十八师未打一次败仗,紧要关头果断突围,安全撤离,得大于失。

  师长孙立人指挥有方,受到亚洲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的高度赞扬,并获得美国国会勋章一枚。

  与新三十八师命运截然相反的是中国军的骄子第二百师。

  北撤一开始,第二百师就被赋予担当后卫的重任。师长戴安澜是坚定不移的回国派,全师官兵上下齐心,跟随师长回国。黄埔三期出身的戴安澜与美国留学的孙立人不同,他不懂外语,对外国人不感兴趣。他是委员长嫡系,一直为委员长所倚重,除了效忠委员长他别无二心。

  同古战役后,蒋介石从重庆飞到腊戌布置曼德勒会战。老头子一下飞机就把戴安澜置于左右,留他共进晚餐。最使戴安澜受宠若惊的是,校长是夜留他同宿,抵足长谈,有幸领受此种恩宠的人在国民党将领中实属不多。

  毋庸讳言,国民党军人是在内战和御侮(不是侵略!)的双重夹缝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虽然不具有西方军人的荣誉感和对外扩张的激情,却对官场倾轧和权力之道有着更加深刻的领悟和体验。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没有教会他们如何富国强兵,却把他们变成一群大大小小的军阀和野心家。这就是中国军队为什么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原因所在。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日,远征军主力被迫遁入胡康河谷后,第二百师被敌人分割开来,与军部失去联系。戴师长毅然决定另辟蹊径,转进缅甸中北部山区打游击,伺机进入国境。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缅甸不是中国,在缅甸打游击的想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首先中国军队人地两生,语言不通。其次,缅甸独立运动蓬勃发展,如火如荼。缅甸人仇恨英国佬,自然也仇恨英国佬的帮凶中国人。中国人不仅得不到帮助,他们的行踪还处处被报给日军,因此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中。

  五月十八日,第二百师分兵两路通过细(胞)抹(谷)公路,前卫部队突然遭到伏击。

  戴安澜命令副官:“传我的命令,分散突围,到八莫以北尖高山会合。”

  “师座!”副师长郑庭籍急忙劝阻:“白天突围目标太大,是不是等到夜间再行动?”

  戴安澜猛地转过身来,郑庭籍看见师长竟然满脸泪光。

  “庭籍兄,现在我戴安澜是虎落平阳,不得不闯了。”戴安澜仰天长啸,悲怆欲绝:“想当年关云长败走麦城,也不过这般光景,我堂堂第二百师竟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天亡我也!缅甸非久留之地,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冲锋号吹响了,数以千计的中国士兵端起刺刀勇敢地冲向公路和山头。日本人的机枪、步枪和炮火织成一道道浓密的火网,灼热的弹雨好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呼呼作响,把成群的中国士兵拦腰割倒,再也爬不起来。激战一天,第二百师伤亡过半,才从东面山坡撕开一条缺口,残余官兵得以死里逃生。

  戴安澜在突围时不幸负了重伤,一梭机枪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郑庭籍及时带人赶来救起师长,掩护他边打边撤。日落后,第二百师残部终于摆脱敌人追赶,抬着昏迷不醒的师长,举着弹洞累累的军旗,乘着暮色悲壮地消失在八莫以西的森林和峡谷中。在他们身后的战场上,留下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日本人屠杀伤兵的野蛮嗥叫阵阵传来。这些悲惨景象变成一个噩梦永远留在中国士兵的记忆中。

  三天之后,东京电台宣布:战无不胜的帝国皇军在缅甸北部全歼中国王牌部队第二百师。击毙师长戴安澜,消灭该师官兵五千人,俘获枪械骡马弹药无数,云云。

  五月下旬,分散突围的第二百师官兵陆续到达中缅边境集合地点,全师仅剩不足三千人。这支遍体鳞伤的队伍抬着他们奄奄一息的师长,在缅北大山里同日本人捉迷藏。

  史载:“……全师食粮早已断绝,一位营长向当地村民寻得一碗粥糜,送与戴安澜,他仅仅喝了一口,左顾右盼,潸然泪下。”(引自《戴安澜列传》)

  五月下旬,第二百师到达一个名叫茅邦的克钦山寨。戴安澜神志突然清醒起来。他嘱部下替他整理衣冠,扶起他向北了望,并喃喃说了许多含混不清的话。有人试图告诉他,国境在东方而不是北方,但是没有用,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戴安澜回光返照。

  傍晚,一代抗日名将凋谢在缅甸的荒山丛中。时年仅三十八岁。

  无独有偶,这一天恰好是另一支中国军队新三十八师安全抵达印度边境的日子。两相对照,命运天壤之别,令人感慨系之。

  此后,第二百师残部始终抬着师长遗体,历尽千辛万苦,在中缅边境的高山峡谷和原始森林中转来转去,沿途又留下无数死难者的骸骨。一个月后,他们终于翻越高黎贡雪山进入国境,然后被游击队接应回国。

  戴安澜师长壮烈殉国的事迹在国内激起很大反响。对于执掌权柄的国民党来说,他们需要时时给民众注射兴奋剂,使民众振奋情绪,具体地说就是需要树立一些英雄榜样来鼓舞士气,从而激发起精忠报国的民族精神和壮志豪情来。对民众来说,英雄人物是他们抗战的信心和希望所在。于是经过新闻媒介和报纸的广泛宣传,戴师长的亡灵就作为抗日英雄的样板和典范受到万民景仰。

  自云南保山起,沿途各区、乡、县直至省城昆明,政府动员了数以千计的人群迎送英雄的灵柩,当地官员一律佩戴黑纱,亲往大路恭候。这样,第二百师的官兵也在人们的心目中变成了英雄。这种声势浩大的仪式愈演愈烈,到了安顺、贵阳、柳州、桂林,城市万人空巷,仪仗队越摆越阔气。人们脸上喜气洋洋,全不见半点悲痛的表情。

  戴师长终于厝葬于全州。

  美国政府于当年十月由罗斯福总统向戴氏遗孀颁发国会勋章一枚。

  翌年,重庆政府在广西全州举行规模空前的追悼大会,后方各界均派代表参加。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彭德怀、邓颖超等亦撰写挽诗、词、联致哀。毛泽东挽诗云:

  海鸥将军千古

  外侮需人御, 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 勇夺熊罴威。

  浴血东爪守, 驱倭裳吉归。

  沙场竟殒命, 壮志也无违。

  周恩来挽词:黄埔之英,民族之雄。

  蒋介石在追悼大会上训词曰:“戴故师长为国殉难,其身虽死,精神则永垂宇宙,为中国军人之楷模。”

  重庆政府颁布命令,批准戴氏由陆军少将追认为陆军中将,准其英名入祀首都忠烈祠,同时入祀省、市、县忠烈祠。

  公元一九五六年九月,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追认戴安澜为革命烈士。

  戴安澜将军名垂青史。

  胡康河谷,缅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它位于缅甸最北方,再北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和横断山脉所夹峙。由于胡康河谷山大林密,瘴疬横行,据说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当地人将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统称为“野人山”。

  五月,远征军长官部偕直属部队遁入野人山数天后,担任前卫阻击的第九十六师也摆脱孟拱之敌,弃车上山。但是他们很快便迷失方向,与长官部失去联络。他们踩着野兽走过的小路在阴暗潮湿的大森林里走了整整十天,后来居然来到一个神话般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只有几户土著,四周都被白雪皑皑的雪山包围。天高云淡,仿佛来到了世界尽头。地图上查不到地名,同土著语言不通,于是只能猜测他们已经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这支队伍别无选择,只好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住下来,依靠打猎,捕鱼和采集野果,勉强维持半饥半饱的原始人生活。

  幸运的是,半个多月后,一架路过的美军飞机偶然在这个世界屋脊的折褶里发现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很快,从印度机场起飞的运输机便赶到这里,投下大批食品、药品、帐篷和御寒物。饥肠辘辘的中国官兵抓住天上掉下来的美国罐头和压缩饼干,结果一下子胀死许多人。此后,飞机定期向这里空投食物和补给,有次还投下三名勇敢的美军联络官,他们带来电台和通讯密码,使这支部队得以同总部保持联系。

  后来,这支部队一直靠着空中支援熬过可怕的雨季,然后在藏族向导带领下翻过白马大雪山,经西藏边缘返回国内。

  这样,被困在野人山里听天由命的便只有杜副长官及其麾下大约三万五千名中国官兵了。

  不管怎么说,逃进深山老林总算获得一个喘息之机。日本人被甩在山外,危险暂时消除,现在杜长官可以从容考虑怎样走出这些大山回国了。

  不幸的是,危机频频降临:粮食告罄,药品用光,饥饿开始威胁这支三万多人的队伍。唯一一架电台连同报务员一同坠入深渊,从此他们同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但是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向导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野人山有条小路可通印度。雨季尚未来临,如果抓紧赶路,大约一个多月可望抵达印度边境。

  杜长官大发雷霆。

  如果现在投奔印度,当初何必坚持北进?再说委员长会怎样看待他杜聿明呢?杜长官一发怒,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一提“印度”两个字。于是无路可走的中国大军只好徒劳地在野人山里转来转去,企图从魔鬼的宫殿里找到一条缝隙钻出去。

  奇迹始终没有出现。

  开始有人倒毙。粮食恐慌动摇了军心,士兵们为了填饱肚子,纷纷离开队伍去寻找粮食。在一处叫做布帕布姆的山谷里,士兵们发现一个土著部落的山寨,他们放枪轰跑了吓得半死的土人,然后雀巢鸠占,把部落里一切能够下肚的东西吃得精光。许多人为了争夺一口食物而大打出手。

  杜长官无计可施,只好委曲求全,暂时住上山去充当部落首领。

  但是区区小寨如何养得起几万饥饿大军?

  不出几天,饿得发昏的人们就像那些沙漠里的蝗虫一样漫山遍野去觅食。

  “饥不择食”。白天,饥肠辘辘的士兵在山沟和森林里寻找一切可以被称作食物的东西:野果、菌类、植物块茎、野芭蕉。人们捕杀飞鸟、青蛙、老鼠、蛇,掏蜂窝、蚂蚁窝,还有饿极的人吞食动物粪便。总之,计较这些食物是否可口或者卫生,但凡能够下肚的东西都成为人们寻觅和争夺的对象。

  入夜,天地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动物出没的树林里,溪水旁,到处都埋伏着幽灵般的憧憧人影。人们端着上膛的步枪,眼睛里闪动着野兽的饿光,焦急地期待着猎物撞上枪口。当骤起的枪声打破山林的寂静时,运气好的猎手果然能够碰上一头野猪或者麂子,于是人们就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猎物下山去。可是不多久,人们就不愿意同寨子里的人分享胜利果实了。因为山上猎物越来越少。后来枪声一响,人们就在山上燃起篝火,将血淋淋的猎物分成无数份,然后连皮带肉吞得精光。当山寨里的人们发现山上不再有兽肉抬下来的时候,就派出许多军官上山,监督并严惩那些敢于擅自私分猎物的士兵。

  弱肉强食和生存竞争的冲突由此迅速升级。

  有时枪声一响,士兵还没来得及把猎物藏起来,军官就赶到了。士兵两手空空,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自然不肯罢休。于是山上天天都有冲突发生,互相火并和军官失踪的事件也层出不穷。

  即使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久。更大的不幸很快就要到来。

  六月,当地人谈虎变色的雨季降临了。

  在印度洋高空积集了整整一冬的暖湿气流被强劲的西南季风搅动着,像一万艘浩浩荡荡的无敌舰队,气势汹汹地闯入南亚次大陆的万里晴空,缅甸的太阳顷刻消失了,翻滚的浓云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低低地挤压着城市和乡村的屋顶。凶猛的雨丝像呼啸的长鞭不停地抽打大地和河流。道路被冲断,桥梁被卷走,低洼地变成一片汪洋。在胡康河谷,洪水一夜间吞没了所有的山谷和平地,不及逃跑的人畜转眼间就被浊浪席卷而去。雷声像战鼓轰鸣,球形闪电一次又一次地轰击古老的原始森林,将千年古木拦腰劈成两段。

  大自然露出了狞恶的面目。

  布帕布尔的土著山寨,一幢简陋的竹楼里,杜聿明半卧在火塘边,昏昏欲睡。不到一个月,威风凛凛的杜长官看上去判若两人: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磨破的衣衫肮脏不堪。在火塘的吊锅里,煨着一碗粗糙的野猪肉和芭蕉根。朝湿的柴草不时腾起浓烟,呛得长官虚弱的肺部爆发出一阵阵猛咳。

  他患了可怕的回归热。

  雨季一到,凶恶的疟蚊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向人类发起进攻,把病毒和疟原虫散播在他们的血液中。一连数日,高热和高寒轮番地折磨着这位长官,时而如熬炎夏,时而如坠冰窟。他不吃不喝,并开始出现谵语和昏迷。医官们全都焦急万分束手无策,部下们唯一能够表达的忠诚是:让长官面前那口吊锅里始终煨着最好的食物。

  现在,大难临头的杜长官只好听天由命。他喘息着,同病魔苦苦搏斗。

  暴风雨还在猛烈地摇撼着这幢简陋的竹楼,仿佛要把它连根拔起。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外面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奔走和喊叫声,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杜聿明蓦然一惊,清醒过来。

  卫队长常恩国水淋淋地奔进来,报告说医院竹楼倒坍,压死许多伤病员。杜聿明听了,黯然神伤,吩咐把幸存的伤病员搬进自己的竹楼来。

  常队长面有难色,劝阻道:“长官,那些伤员有好几百,再说你自己的病也不轻呀。”

  参谋长和医官也纷纷劝阻。杜聿明神色凄凉,仰天长叹:“莫非我第五军注定要葬身这片不毛之地么?”语罢大哭。

  常队长捧起那只碗,小心翼翼劝道“长官,请你务必保重身体,还是吃一口东西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派出的人和那边联系上……”

  “我不吃,不吃!这算什么饭,看了都让人恶心!”杜长官猛一抬手打翻了碗,然后恨恨地咆哮道:“那个美国佬巴不得我死了,好把你们都拉到印度去听他指挥!——我偏不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去!”

  人们噤若寒蝉。只有那碗野猪肉在火堆里烧着了,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香味。

  杜聿明又发起高烧来。

  军官们焦急地围在昏迷不醒的杜长官身边。

  参谋长问军医:“还能找到什么药品吗?”

  军医摇头:“奎宁早没有了,连最后一针镇静剂也给长官注射了。”

  参谋长:“难道无法可想了吗?”

  军医:“办法倒有一个,可是危险很大……放血!”

  参谋长看一眼骨瘦如柴的杜长官,毅然决定道:“干吧,只好试一试--天命难为啊。”

  军医给病人手腕割开一条口,放出许多污血,然后又从别人身上抽出健康血液源源输进病人血管。这种换血的土方法果然起了作用,暂时延缓了杜长官的性命。两天后,当他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时,那位忠心耿耿的常队长却因抽血后不幸染上了败血症,瘁然死亡。

  雨季给孤立无援的人群带来更加巨大的灾难。

  滂沱大雨使天地改变了模样,到处山洪暴发,道路断绝。动物都躲起来,鸟兽绝迹,人们只好天天蹲在山洞里,靠着剥树皮挖草根填塞肚皮。

  每天都有人倒毙,死亡和失踪人数直线上升。魔鬼慢慢扼住了中国人的喉咙,要把他们化为一摊血水。

  一个暂短的晴天无意中将幸运之神的目光投向困在野人山的受难者。

  一架执行任务的美军侦察机偶然在丛林上空发现了烟火,那是一群中国士兵正在熏马蜂。于是天黑之前,一队美军运输机急急忙忙飞到布帕布姆山投下许多降落伞。这些物品中不仅有食物和药品,还有雨衣,帐篷和一架电台。受尽磨难的人们绝处逢生,这天晚上,这支失踪已久的孤旅终于同外界恢复了联系。

  重庆。

  蒋介石正在陪宋氏姐妹打麻将。他手气不错,兴致勃勃地把象牙骨牌碰得哗啦啦响。

  侍从室主任钱大钧悄悄进来,附耳低语:“委座,杜聿明找到了。”

  蒋介石无动于衷。他摸起一只“东风”刚要出,突然又缩手回来。宋美龄叫道:“大令,打的牌可不许赖呀!”

  蒋介石呵呵大笑,把牌推倒:“我搁牌了。三元会——满贯。你们不信?”

  他转向钱大钧,不耐烦地说:“叫他到印度去。告诉他,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埋在缅甸。”

  灰色的大军终于又开始移动起来。但是这次不是朝北而是向西。

  一阵阵凄厉的军号像喇嘛招魂一样将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从四面八方的山洞和树林里召唤出来。他们全都半死不活骨瘦如柴,走路摇摇晃晃。但是他们还是听从了来自重庆的命令,顶着暴风雨踏上通往印度的苦难历程。

  美国飞机的出现无疑改变了中国军队的命运。每逢天空短暂放晴或者云层稀薄的时候,大批美军运输机就循着电台的指引蜂拥而至。有次飞机还投下几名美国军医,他们也加入徒步行军的队列,并且有效地帮助中国官兵打退疾病的猖狂进攻。

  然而形势未见乐观。

  对行军者来说,雨季翻越凶险无比的野人山的确是件冒险的事。没有道路,队伍劈路前进,日行二三英里;洪水阻道,有时一连数日皆不能行。行军极大地消耗人们的体力,磨蚀他们的意志。虚弱的士兵常常往路边一坐,就再也战不起来。

  军部某卫士班,散宿于林中,次日晨起,皆不见归队。连长觉得不妙,急忙派人寻找,只找到白骨若干。原来一班人皆成过路巨蚁之肉俎。巨蚁者,热带丛林之灾星也。食肉,性凶猛,猛兽蛇蝎皆避之唯恐不及。

  机枪兵许某,腹痛,循入草丛大便,半日不出。同乡者呼之,不应。赫然看见许某枯缩于地,已被蚂蟥吸干多时。

  某工兵排,奉命搭桥,皆无踪影。营长闻讯大惊,亲往察看。原来工兵误入沼泽,蚂蟥翻涌,成千上万,工兵尽成骷髅矣。热带蚂蟥为世界所罕见者,体长盈尺,粗若棒槌,附于牛马之躯,一次可吸血斤许。

  相传杜聿明为瘴气熏倒,昏迷不醒,全军官兵因此延误行军二日。“瘴气”者并非气体,而是由亿万细小毒蚊组成的灰黑雾阵,远看如烟,如霭,常麇集于水洼潮湿之地,遇有人畜惊动,便群起而攻之。后来有人发明采集野艾扎制的火把驱蚊,队伍才免遭伤害……

  当最后一名东倒西歪的中国士兵在一九四二年八月的亚热带太阳照耀下走出丛林,走出苦难的胡康河谷和野人山,走进和平宁静的印度小镇利多时,历时半年的缅甸之战才以盟军免遭覆灭和千难万险的撤退终告成功而结束。陆续抵达印度的远征军番号计有军直属部队五个团和新二十二师,总人数不足一万。他们与先期到达的新三十八师一起改称中国驻印军,留在印度中北部的兰姆伽基地接受整训。杜聿明奉命回国述职。他坐了半年冷板凳,然后又重新升任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坐镇昆明。

  根据战后盟军公布的档案材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为十万人,伤亡总数达六万一千余人,其中有近五万人是在撤退途中自行死亡或者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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