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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的悲剧美

2005年01月13日15:51 作者：雷达　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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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读完《滴泪痣》。我为作者李修文早熟的才情所激动，为他那空灵，华丽，凄迷，洗炼的文笔所倾倒。这是一部真正的青春小说，纯情小说，就其纯粹的程度和唯美的倾向而言，我们以前的文学中似很罕见。它并不依傍于外力的作用，却能够把爱的坚贞，爱的美丽，爱的燃烧，写到让人肺腑酸柔，荡气回肠

的地步。这不由让人想到元好问的名句：“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部小说是以畅销书的面貌出现的，去年以来它已发行40000多册，为之沉醉的主要是都市里的少男少女；但它同时也是理想之书，浪漫之书，未尝没有对人生问题的深切思考。它如一座桥梁，把畅销书的“情死”模式与纯文学的“死亡”主题，融合得巧妙。作者年仅27岁，创作的准备却比较充分，非仅凭青春的激情一泻无余者。无论其对生命的理解，知识的宽度，叙事的功力，状绘人情物态的技术，都富于相当的文化底蕴。

     在今天这个商品化的时代，“爱”已沾染了太多的附加物，掺进了太多功利主义杂质，鲜有激荡的心跳和迷人的羞涩了。“爱情至上”已成为一个古老的过时的名词了。常听人说，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也太傻了，有那么多宝贝干嘛往江里扔，留着自个儿慢慢享受好不好？李甲他算个什么东西，好男人有的是，凭什么为他去寻死？我死了他倒还活着，他配吗？不能说这种说法没一点道理，但已足以令人惘然。照此看来，《孔雀东南飞》里的殉情，《魂断蓝桥》里的香消玉殒，都变得没有价值了；而《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和《媚金、豹子，与那羊》（沈从文）中的情殇，好像只能是愚者的行为。这等“聪明”的看法，只能是现代人的异化的证明。《滴泪痣》是反抗这种异化的。它要证明有爱的能力的人才是最有人性的人。

     爱情在这部小说中有奇异而凄绝的表现。“我”和蓝扣子两人脸上各有一颗滴泪痣，这似乎是一种不祥之兆。在东京，他们其实都是飘泊无依的孤儿，都是苦命的人。他们放飞一只受伤的画眉，打雪仗，到恐怖城去寻找刺激，用玩具手铐互相施虐，在冰排上做爱，显得多么忘情，多么浪漫。然而，这不过是阴影下的偷欢而已。蓝扣子是个非法滞留者，一个“黑人”，不断逃避着当局的搜查、讯问和黑社会的追打、凌辱，过着惊恐不安的日子。这个为寻找母亲来到东京的北京女孩，在异国的“走失”铸成了终身大错，她永远没有权利在阳光下坦然地生活了。有好几次，“我”和蓝扣子遭到黑社会的暴打，打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共同的受难，只能更加坚定他们的爱情。但蓝扣子还是两次割腕自杀，说“干脆让我死了吧”。她还说，我是见不得人的人，你是可以见得人的人，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其中自有隐情。小说中的“我”愤激地撕碎了自己的护照，宁可和蓝扣子过一样的生活，说“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多么无奈，多么惨痛。这一切皆源于刻骨铭心的爱。看上去，这些外在因素好像比较重要，其实小说把大量篇幅交给纯情描写。这正是它的闪光所在。

     蓝扣子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爱的精灵，又是个泪尽而逝的痛苦灵魂。作者对她充满了同情和惋惜，对她的刻画浪漫而飘逸，使之个性十分突出。她聪颖过人，才华出众，玩电脑，打游戏，一点即透。她飘忽无定，如梦如烟，真是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她时而冲动，时而检讨。她有天真烂漫的一面。这是她的本性。她也有乖戾阴鸷的另一面。她用重物砸过一个嫉妒的泼妇，她用刀子刺伤了黑社会头目的脸。这是身世和环境挤压的结果。那么，蓝扣子的自杀究竟因为什么？我以为，她的死并非出于不相信“我”的爱，也非突然失聪的打击，而是无法摆脱“当过婊子”的身体之脏污与当下爱情之热烈真纯之间发生的剧烈冲突。那幽暗的经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时压迫着她，她多么希望能以洁净之身来报偿情人，但已不可能，她恨自己不能献出清白，于是只能去死。死，在这里既是抗议，又是祭献，更是解脱。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东京，“我”还有个大学生的身份，但这部小说与所谓“留学生文学”却无涉。在某种意义上，它是超国界，超题材具体时空的，若说它写的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超级痛苦，人类欲追求纯粹而不可得——爱到极致会通向死亡，也许不算矫情。一开篇即展开生者与死者的对话，不断掠过镜头闪回，形成一种情语与景语交融的氛围。结尾又回到倾诉和追忆语境，一气呵成，兼具古典美和现代美的双重色调。由于背景在日本，作者似受到了日本文学一些影响，比如《源氏物语》式的死亡美和极端化，比如谷崎润一郎的《刺青》和《青情抄》的冷艳风格，村上春树的纯情倾诉。但毕竟只是影响罢了。在作者新的长篇《捆绑上天堂》里，又现出一副新的面目，本土化的风格就相形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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