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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的下午
2004年07月07日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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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阴雨的下午,堂姐到我的屋子里来向我推荐一张CD片,她一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发烧友。遗憾的是她的乐感很差,虽然她甚至知道恩雅和格雷·巴特列特,但她从根本上讲还是一个地道的乐盲,她无法分清大调和小调,她连大三和弦都听不出来。但这完全不妨碍她购买大量的唱片,她像一名收藏家一样购买昂贵的原版片。这倒是给我的音乐欣赏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我经常可以从她那儿借到经典的唱片,并且源源不断。当然堂姐对我的音响十分鄙视,她一直觉得这多少有辱于她的唱片。不过这同样并不妨碍她向我出借,因为她不甘寂寞。酒鬼都少不了呼朋引伴,何况音乐爱好者,更看重知音。那个阴雨的下午,堂姐来我的住处,她拿了一张三星带花名片:卡拉扬指挥的亨德米特《画家马蒂斯》。这让我喜出望外,因为我曾多次在音像书店对着这张唱片发呆,我喜欢它,却厌恶它的价钱。我一次次地从唱片架上将它取下,又放回原处。我曾一度萌生将它窃走的想法,可是我扫视左右,发现书店工作人员的眼睛尖锐而明亮。他们穿着普通,像是便衣警察,他们努力表现得漫不经心和慈蔼可亲,但我知道他们的目光像鹰隼一样。一旦他们发现猎物,他们的慈祥就会转瞬消逝,代之而起的,是虎狼般的凶狠。我曾在一家文学书店亲睹过这样的情景,当时偷书的是一个女中学生,她把一本精装的席慕蓉诗集悄悄塞进了她的内衣中。这当然逃不过书店职工的眼睛,他们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他们自打她一步入书店,就将目光紧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前胸,是她蓓蕾初绽似的胸脯害了她。要是她早就清楚这一点,她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因为她早就处在了聚光灯下。书店密探一个箭步就抵达了女中学生的跟前,并且用他那男人粗壮的手探进她的怀里,精装的席慕蓉就被小鸡雏一样掏了出来,它还带着女孩子的奶香和体温。她于是面临无情的罚款,可她罚不起款。这似乎也是个悖论,因为无钱,故而窃书;因为窃书,却要罚十倍以上的钱款。要是窃书者们有能力接受罚款,他们或许可以根本就不偷书。女中学生可怜得像《红樱桃》中的那些女孩,就差没把尿吓出来了。最后他们逼问出她所在的学校,扬言要打电话把她的老师叫来。女孩因此哭了,我猜想她很想跪下来求饶,可是她终于没有。她所以不下跪,大抵是碍于面子,因为众目睽睽,书店的人几乎都挤向了这一角。最后聪明的女中学生脱下了她的外衣,表示她将于翌日将罚款送上,同时赎走她的外套。她还言辞诚恳地写下了检查书和保证书各一份,交给书店。最后她获准走了,她因为衣着单薄而变得格外瘦小。我目睹了书店人员的厉害,因此不敢冒这个险。我只是反复将《画家马蒂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伤感地走了。

  现在堂姐把它送来,她真是个女巫。我急急地取出唱片,就要往我的机子里塞,堂姐却把我的手拉住了。我对她的举动很觉得不理解,我于是转脸看她。结果我看到了一张澎湃着欲望的脸。堂姐的眼光迷离,她的嘴唇傻傻地半启着,鲜红欲滴,她的呼吸像孩子一样急促。在我凝望堂姐的同时,她抓住我的手越发有力,我十分担心我的手腕会经不住她的控制而被捏断。我有点恐惧地问她:堂姐你想干什么?堂姐并不回答,只是有些居高临下地将我拖入其怀。堂姐高大而壮实,她有资格居高临下。我因为意外,同时也因突发的冲动,居然发起抖来。这一切瞒不过堂姐的眼睛,她半是嘲笑半是鼓励地让我别怕。我对她说,我确实害怕,我不敢乱伦。堂姐纠正我说,这不叫乱伦,你又不是我的亲弟弟,这根本算不得是乱伦的。而我坦白说,我一向是把这类关系视为乱伦的。堂姐就说,看来你在这上头想像力并不贫乏。我连忙否认,堂姐却把我箍紧了。最后我请求她能够暂将我松开,以便我认真地想想。堂姐取过一只我的手,将它压在她的乳房上,顿时一股温柔之水在我掌心涌动。堂姐乳房丰富的弹性那一刻让我对她有了些好感,但我还在犹豫。堂姐捉着我的手问:难道你不感到舒服么?她咄咄逼人,容不得我对她的乳房有半点不恭。我则一再坚持让她松手,请她容我好好想想。最后,一定是我的执拗让堂姐彻底扫兴,她终于气鼓鼓地将我松开了,她把我向我的床边一推,我像一颗豆子从干燥的豆荚中蹦跳出来,差一点跌倒在床上。扶着床沿,我闭闭眼准备忍受一切了。而我听到的却是一声门响,睁眼看时,堂姐已经不见了,屋子里空落落的。

  今天我怀想堂姐的旧事,内心不免有些歉意。倒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后悔,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我没有义务接受堂姐。内疚的是,我于事发后不久,竟把详情告知于祖母。

  祖母召来伯父,虽不道之以详,却也把大致意思表达清楚了。祖母虽然早已丧失了训诫子孙的权威,但她还是把话说得大义凛然。祖母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她差一点领受了堂姐的一顿拳脚。这也是后来堂姐坚持不到太平间为祖母护灵的重要原因。祖母这样做毫无策略可言,她也是凭着一时冲动而已。伯父得到这一消息后,并没有直接与堂姐交换意见,他只是找到铁杆股民堂姐夫合谋对策。这样做毫无道理,堂姐夫并没有十分珍视伯父对他的信赖,反而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他把我们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当然重点辱骂了堂姐和伯母。这位麻醉师很善于骂人,他的语汇十分新鲜而生动,在此恕不一一列出。麻醉师骂街,激起了一些反抗,但情势十分微弱。在骂人一头上,伯父一家显然缺少才华。后来祖母差一点为此中风,她老人家手足僵滞了一个礼拜,竟又活动起来,并且完好如初了。

  祖母的身体一直不错,这大抵得益于她的长年吃素。虽然她偶尔也糊里糊涂地摄入叔父为她掺进食物里的猪油,但那微量的动物脂肪根本不足以引起她动脉硬化之类的疾病。她的死完全可以纳入寿终正寝一类的,只是她口中那个可疑的鸡蛋,为她的死增添了一些可疑的色彩。那天随伯父他们去立德医院的太平间,竟然不见了祖母的遗体,我当时就怀疑是那只唐突的鸡蛋在作祟,我并且百般猜疑这枚神秘的鸡蛋究竟是不是祖母自己塞进口中的。如果它是祖母之外的另一个人放置进去的,那么他又会是谁呢?其用意又何在?

  一段时间里,我曾十分怀疑祖母的遗体是被大姑妈的儿子偷去了。正如前文所述,他有过劫持邻居老太太的前科,此举的用意大有可能是想获取舍利子。可是医院很快就打来了电话,限令我们立即去取出祖母的遗体,否则将作为无名尸体进行火化。这个电话立即将我心中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

  为了证实医院太平间传来的消息,我受特派前往勘查。

  孤身一人深入太平间,对我来说并不是第一回,多年以前我就是独自前往探视我的朋友郓先生的。所不同者,当年我并无丝毫的思想准备,我只是以为自己会在病房里与郓先生相见,对此我充满信心。因而当我得到他得急病(后来确证其实是自杀)的消息时,我曾经打算买上一束鲜花的,后来因为当时花价的昂贵而终于放弃了。我因此临时又改弦更张,买了一袋水果奔赴立德医院。没想到的是,我赶到医院时,郓先生已经安卧于该医院的太平间了。我只得拎着水果步入太平间。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一具具白布遮盖下的尸体恐惧不已。然而当我咬紧牙关深入到那个阴凉的地下室后,发现一切都并非如想像的那么可怕,相反,一种安寂宁静给了我十分舒畅的感觉。我对已经死去的郓先生的一丝羡慕之情就是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下产生的。不过我那次也并非一帆风顺,当我轻轻掀起蒙盖在郓先生身上的白布时,太平间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响动。那是一种由物体滚动所发出的声音,这些滚动的物体并且是数量不小的一群。由于地下室与众不同的建筑特色,这些物体滚动所发出的声响得到了极度的夸张和延续,它吓得我有点灵魂出窍。不过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终于看清了原来是我带着的一袋水果散落到了地上,那些苹果和橘子,精灵一样在太平间乱蹿,似乎谁都不愿率先停歇下来。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我独闯太平间便基本没有恐惧和紧张。我知道那地下室中的一切,都是些死寂的东西,它们再不可能兴风作浪。太平无事!

  果然我轻易就见到了祖母,她两颊瘪陷地仰卧着,没有丝毫曾经外出游荡的痕迹,我信任她这样的表情(其实只是无表情)。祖母生前就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她习惯不形于色,即便是她气得差一点中风时也是这样。祖母因为惯于没有表情,因而她脸部的皮肤很少皱褶,她因此看上去非常年轻———当然也有人将她的面嫩理解成坚持吃素。祖母在停尸床上躺着,看起来就像活着一样,她生前就是这个样子!本市的一位市长曾登门看望祖母,因祖母解放前曾用烧火凳砸死过一个日本兵,政府在慰问老八路的同时决定顺便看看祖母。市长亲切地与祖母握手,并让随从向祖母献上长寿蛋糕。蛋糕十分精美,是本市名号利男居所特制。然而事后据可靠消息说,市长对祖母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原因是祖母表情冷漠,而市长却笑容可掬,这确实有点不公平。

  我在太平间里面对祖母,十分惊异于这样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多活人竟然寻找半天都找不到祖母?我信任祖母,她一定没有擅自离开。当然这并不排除有人曾将祖母挪走。

  我把这个情况通报给祖母所有的亲属,大家都止不住笑了。叔父声若洪钟地说,真是见了鬼了!而伯母则谴责叔父,她指出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最好不要提这个鬼字!伯母有些迷信,她自诉连日来她的睡眠严重不安,她一直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三姑妈对她说,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那么紧张干什么!伯母因此与三姑妈吵起嘴来,伯母一定要三姑妈说清楚,她做了哪些亏心事了,她认为三姑妈必须为她的话负责。三姑妈自然不甘示弱,她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尽可能做了天衣无缝的诠释,同时她反诉对方有意寻衅,她并且表示,她不怕来自于任何方面的指控和压力。我看着她们吵架,觉得有些意思。最为有趣的是她们袖上所佩的黑纱,由于身体不停地拌动,黑纱轻扬,像各自阵营中招展的旗帜。

  最后三姑夫出场了。这位尚在蜜月中的新郎,似乎不得不出阵来助三姑妈一臂之力。三姑夫在唇枪舌剑之下,显得有些过于书生意气,他文质彬彬地指出伯母话语中一些明显的谬误,这让在场者都觉得他根本就不堪一击,因而他对三姑妈而言,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三姑夫在肉联厂工作,却有着业余写作的嗜好,可以算是一位自由撰稿人。估计正是这一特长,赢得了三姑妈的芳心。三姑妈一向喜欢舞文弄墨,她五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写她的个人日记。三姑夫正合她意。

  而在三姑妈没有认识如今的三姑夫之前,她与一名钳工相守。也就是说,我的第四任三姑夫是名工人。钳工姑夫体力过人,也曾一度令三姑妈崇拜。那段岁月中,三姑妈一直肆意嘲笑别人丈夫的瘦弱,就是伯父也不能幸免,为此伯母与她算是有点宿怨。

  三姑妈的第二次婚姻,看起来最有点意思。那一次三姑妈嫁的是一名革委会干部,干部三姑夫可是个红极一时的人物,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作报告。他或许是个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他对制度化的迷恋已达到惊人的程度。不能例外的是他与三姑妈的性生活也被他纳入了制度化的轨道,这让三姑妈深感其苦。三姑妈曾为此在大姑妈跟前抱怨,大姑妈不谙世事地说,这有什么不好?三姑妈差一点哭了,她为自己的苦恼得不到应有的理解而伤心。她说,这有什么好!他从来都不准我笑,也不准我发出声音,他说那是黄色的,是资产阶级的。大姑妈说,这还不简单,那你就不要跟他来!三姑妈这一回真的哭了,眼泪滴落到大姑妈的劝慰之手上,她感到十分委屈,因为大姑妈根本不能理解她,三姑妈觉得她的姐姐不像是个过来人。后来三姑妈就下决心与干部离了,她再不能让自己的婚姻政治化。

  在伯母与三姑妈的争吵过程中,这段旧事被莫名其妙地提起,这表明伯母是个十分喜欢揭短的人,同时也证明了她的战斗已趋弹尽粮绝,她不得不挖掘这种无力的炮弹,试图背水一战。

  姑嫂俩的争吵很快被大家制止了。大家认为实在应该言归正传,送祖母去火化已经刻不容缓,尽管伯母和三姑妈对争吵都表现得意犹未尽。

  我们的队伍因而再一次向立德医院太平间进发。

  这次父亲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前次他因为恰巧出差在外,未能及时赶回来为祖母送葬。当时大家都为父亲感到遗憾,同时也觉得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个幸运儿,因为亲手送自己的亲娘去火化场,那该是多么叫人悲恸欲绝的事啊!父亲因为工作,因为大众所能理解的原因而赶不上这一幕人生悲剧,这并不是坏事。然而父亲并非像人们所想像的那么幸运,由于那天祖母的遗体不翼而飞,火化的时间被迫推迟了。父亲从遥远的地方返回家中,时间对他来说还绰绰有余,他没有失去为祖母送行的机会。

  走在前往太平间的队伍中,父亲显得神情最为严肃,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步履轻盈,甚至偷偷地有说有笑。父亲因为刚从悲哀之外回来,他还刚刚进入丧母的氛围中,他当然会十分认真,悲哀对他来说还是一种非常新鲜的事,他必须好好接受它的刺激。而其他的亲属,则对祖母去世的事实感到确凿无疑,他们已经饱尝了悲伤,他们被悲伤之果填得饱饱的,再没了新的食欲。因此大家表现出来的轻松,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父亲出差已有半月,他是受命去索要一笔公司债务的。父亲不是能说会道之徒,公司却委以如此重任,一直让我匪夷所思。不过在此之前,父亲确实有过几次成功的经验。一次次的成功不仅使父亲踌躇满志,也令我深感骄傲。我曾试图打听父亲成功的秘诀,父亲总是秘而不宣。公司对父亲的成功也喜出望外,他们不断改善父亲的出差待遇,从硬座提高到硬卧,近来据说正在考虑特准父亲坐软卧或者飞机。并且,有可靠消息说,公司还打算为父亲的出差配备临时女秘书,具体的人选已经有了着落。这一消息自然引起了母亲的极大不满,为此母亲与公司领导有过短暂的接触。与父亲相反,母亲擅长表达,甚至有些伶牙俐齿的意味,因此公司无条件地就推翻了他们的这一设想。也就是说,公司为了充分尊重母亲的利益,毅然取消了他们想给父亲选派临时女秘书的决定。公司领导对母亲的口才大为赏识,他们表示,在适当的时候,将力邀母亲替代原先设想中的女秘书,以协助父亲一起完成公司交给的任务。母亲当时并未做出任何承诺,回来后却在家里天天盼望着这样的机会降临。可是好消息渺渺无期,这一次的远行,仍然是父亲孤身前往。

  而正是这次出差,祖母匆匆地去世了。她好像故意要让她的死亡避开父亲似的。

  祖母去世的消息传到我家,母亲的反应比较平静,她在放下电话之后对我说,你祖母走了!我十分惊异于母亲把这样非同小可的消息说得如此波澜不惊,就像是一切都只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一样。我不禁怀疑起消息的真实性来。真的么?我问母亲。母亲牵了牵她的嘴角说,那还有假!是你伯父打来的电话。我于是又对“走了”的含义有了些恍惚,我问道,是不是祖母死了?因为父亲的出差,也常常在母亲口中被说成是“走了”,因此我的换一种说法实在并非多余。母亲显然有些火了,她说,走了当然是死了,你祖母难道还去出差不成!我说,也不知她是怎么死的?母亲说,我想反正不会是他杀,自杀的可能也不会有,她只是老了!我说,可我上个礼拜见到她还是那么精神爽朗的呀!母亲显然烦了,看得出她不想就此问题与我展开深入的讨论,她说,你去看看,不一切都明白了么!我豁然开朗,就找车钥匙要下楼,母亲在我背后狠狠地骂了一句:不孝的东西,都不知道给娘亲送终!我知道母亲指责的并不是我,而是父亲,因为彼时父亲正不知在何方索讨他们公司的应收款呢。

  父亲到家,自然悲痛。但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祖母遗体竟然会一度失踪,此说过于荒诞不经,父亲这么认为。父亲还说,那一定是伯父捣的鬼,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节约一笔火化费而把祖母的尸体毁掉的。父亲说,伯父自小就刁顽。可是我对父亲说,祖母后来确实又出现了,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立德医院的太平间里。父亲沉痛地问,这是真的么?我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曾单独一人到那儿去证实过了,我看到了祖母,我不会把她认错的。父亲说,那一定是那次你们都看花了眼了,不然你们怎么会一致认为祖母是失踪了呢?父亲有点痛心疾首地说,你们如此粗心,你们真不应该!

  我虚心地接受了父亲的批评,因为在我的内心,这一阵来确实感到有些内疚。要是我那一天能做得比别人仔细些,或许我就能发现祖母其实一直非常安详地躺在太平间里。要是那样的话,祖母也就早已被火化掉了。不过,父亲也就无缘见祖母最后一面了。也许这个玩笑(如果它真是一个玩笑的话)正是为父亲所设计,他命中注定应该能赶在祖母火化前归来。

  父亲一回来,就得到了母亲的破口大骂。那架势,会让人以为祖母是被父亲害死的,至少也是她因思念父亲而死。父亲显得心情很不好,这有点异乎寻常。因为在平日,父亲对于母亲的叱骂,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因此我就把父亲的暴躁不安理解为他正在强烈的伤亲之痛中,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其实是另有原因。母亲不住地指责父亲不孝,她认为像父亲这样丧母之时却远在千里之外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她还预言父亲将为此遭到报应。父亲没有像平时那样面对痛骂只是一味地挖挖自己的鼻孔,他这一回居然提起腿来,将母亲踢了。父亲的脚上,还沾着异乡的尘土,他的鞋子又破又脏,它踢在母亲的大腿上,在我看去,像是有一只皮毛肮脏的狗将母亲猛咬了一口。父亲的举动让母亲十分意外,她的反应是,在做出几秒钟的停顿后,爆发力很强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响,十分地投入,像是在补偿她前些日子所不该有的平静。我当时想,如果祖母去世的那天早上母亲也能像其他大家庭的成员一样哭上一阵的话,她此刻的哭声就不会这么中气十足,她的能量积聚已久。这时候父亲竟然又补上了一脚,这也许只是心理惯性使然,不过在我看来,父亲的第二脚显然比第一脚更为有力。对第二脚来说,第一脚只能算是一项准备运动,或者叫做热身运动,而这第二脚,才是真正的出击,它击中了母亲的臀部。随着父亲这飞来一脚,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我当下就知道一定是母亲的髋关节出了点问题。果然,父亲的这一脚让母亲骨折了。这倒是让母亲缺席祖母的葬礼变得理由充分。

  父亲在前往立德医院的途中显得心情特别沉重,那也许同时与母亲的伤势有关。我想父亲一定为他那猛烈的一脚感到些后悔了,或者他的脚因此有些受伤也未可知。反正一到立德医院,父亲就匆匆地找了一张凳子坐下了,他脸色很不好,有点神不守舍。这副样子去太平间探望死者最好,它表明活人心地善良。

  我们这次浩浩荡荡地去太平间,是要将祖母的遗体真正地运往火化场。请注意“真正地”这几个字,因为上次我们确实扑了个空,不管当时真实的情形是怎样。

  走进太平间,我告诉父亲,上次为了寻找祖母,我们以折起盖尸布的一个角为标记,以排除他人,留下祖母。可是,所有的白布都折起了一角,还是没有祖母的影子。上次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向父亲如实汇报。

  父亲对我一向还是比较信任的,因为我确实很少说谎。当年我与堂姐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时,父亲所持的态度,在我看来还算公正。父亲当时只是一味地埋怨伯父,他觉得都是伯父坑害了堂姐。父亲对伯父一直没有好印象,他的谈话中只要说到坏人,就要以伯父为例。他究竟做过什么了?我曾这么问父亲。父亲回答说,他什么都可能干的。我一直以为这只是父亲的偏见,没想到事实也正如父亲所言。

  后来我忽然想起了祖母口中所含的一只鸡蛋,我把这个细节对父亲说了,父亲立即就脸色铁青,说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我对父亲说,大家都知道祖母是被这个鸡蛋噎死的,伯母将它从祖母嘴里抠了出来,这没什么不好。父亲蛮横地对我说,你懂什么!我还是力劝父亲不要冲动,有什么话还是等火化了祖母再说。父亲却摔上门出去了。

  我不想在鸡蛋上大做文章,父亲却决定咬住不放。我因此十分怀疑那颗鸡蛋里隐藏着什么宝物,并且想起与此有关的一段往事来。

  祖母曾经十分沉重地向我打听有关火化的事,当时我的朋友郓先生刚刚去世,步入死亡的一套程序,彼时我耳濡目染,可谓了然于胸,祖母算是找准了对象。祖母说,人要是真像你讲的那样装进炉子里去烧,不就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么?我当时觉得好笑,人死了,还想到什么地方去呢!不过我理智地照顾到祖母的信仰,我说,祖母你不用担心的,火化的时候,人的灵魂可以见机行事,当铁板被哐啷推进炉子的刹那,完全有可能迅速腾起,从那高耸入云的大烟囱里升天的,那又高又直的大烟囱正可以作为一架登天之梯。祖母听我这么说,叹息了一声,我想她是在担心她灵魂的速度,这种担心看来也不是多余的,要是事情果真如我所言,急欲升天的灵魂倘若行动不够敏捷,稍稍不慎的话,就会被大火吞噬,与躯体一同化为粉末。不过,我接下来安慰祖母说,一般来讲,灵魂的灵敏将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它们通常都能飞速腾起,不可与迟钝躯壳同日而语。为让祖母安心,我更为形象地进一步阐述,我说,就我每次途经火化场的经历,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是绝大多数的灵魂都顺利地起飞了,它们说时迟那时快地脱离了躯壳,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我这样说的理由是,每次我都看到有一缕青烟自烟囱口袅袅而出。那轻盈的烟,不就是人的灵魂么?灵魂的外形一定是这样,如果真有灵魂的话———我这样结束了我的话。祖母果然得到了一些宽慰,可她对我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满,她认为这纯属多余。“如果真有灵魂的话”,怎么会没有灵魂呢?没有灵魂的话,人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充满哲理的诘问从祖母瘪陷的嘴里泛泡沫一样溢出来,让我因此对信仰又多了几分尊重。

  可是祖母对火化依旧忧心忡忡,她实在对她灵魂的敏捷缺乏信心。祖母年老体迈,行动迟缓,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很难相信她的灵魂能够在关键时刻不失时机地一跃而起,祖母的担心是合乎情理的。她因此对火化腹诽颇多,这一点我看出来了。祖母还因此向我打听外地以至国外目前流行的丧葬习俗,我不厌其烦,倾我有关知识之所有,一一向祖母作了介绍。祖母听得入神,丝毫不察觉我谈话中其实有着许多虚构的成分,她对完尸而葬向往之至。由此我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我的朋友郓先生还活着的话,我将请身为市政协委员的他相机递交一个提案,提案将请求政府能充分尊重佛教徒生死轮回的信仰,允许他们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得以土葬。不过,我对祖母说,我们的人口太多了,而我们的土地又显得太少了,如果凡是活过的人都要永远占一块地方躺下,那么必将出现人迭人的局面。我可不愿别人一层层迭在我身上,我向祖母这么明确地表态。

  没过几日,祖母对上述恼人的问题就似乎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法。在与我进行新一轮交谈时,祖母的脸色显然不像前次那么灰暗,她的目光也甚至有些明亮了。要知道这对一位严重白内障患者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祖母对我说,她忽然想起,灵魂对躯壳的脱离,其实可以在火化之前进行的。当然,祖母说,这样做的副作用是,弄得不好就会发生死而复苏的事,那是会让活人大受其惊的。具体的原理是这样的,当灵魂准备挣脱躯壳而独立活动时,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那就是,事实上灵魂并没有完全彻底干净地与躯体分离,因此它自以为是的活动就会让业已死亡的躯体随之而动。而灵魂的飞升要是在火化的同时进行,就不会出现这样不愉快的情况了,因为火焰将不允许躯体轻举妄动。祖母对这种境界既向往又害怕,这给她日后尸体的一度失踪(如果的确是失踪的话)提供了合理的解释。

  不止于此的是,祖母还不无神秘地告诉我,她幼年时曾听她的祖父(我多么遥远的长辈啊)说,有一种宝物含在嘴里的话,躯体将火烧不化水浸不烂。显而易见,祖母试图对此进行尝试。那是什么样的宝物呢?我问。祖母目光浩茫,像是在与冥冥中的上苍沟通。最后她说,那是一颗蚕豆一样的东西。

  按照正常的推理,祖母口中的鸡蛋里面也许包裹着这样一颗神奇的珠子。这颗珠子将使祖母的遗体不会在火化场灭寂,焚尸炉里呼呼的火焰将对祖母的遗体无可奈何。只要躯体还在,祖母的灵魂就能够从容不迫地飞升。这是非常理想的境界。

  要是这样的推理能够成立的话,祖母可谓费尽心机。然而她的心血终究还是白费,因为伯母将她口中的鸡蛋抠走了,并且这一事件发生在火化之前。

  我因此而改变了自己原先的想法,我不再觉得一只鸡蛋对祖母来说是无足轻重的,我与父亲一样,决心弄它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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